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楔子
“嘶——”
头痛欲裂。
我忍着痛,转动了下脖子,眼前是一片陌生的白色,以及坐在床边一个形容憔悴的男人。
他的眼底血丝密布,正一瞬不瞬地看着我,眼里蓄积着我看不懂的情绪。
对上我的视线,他愣怔了几秒,眼底闪过一瞬间的光亮,随即匆匆跑了出去。
不过片刻便涌入几个白大褂。
我任由他们做检查,耳里充斥着“剧烈撞击”“脑震荡”这样的字眼,视线却越过人群,去寻找方才那个男人。
自那些医生进来之后,他便退到墙角,微低着头,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微微发颤。
感应到我的视线,他看向我,眼里交织着担忧与痛惜——奇怪,这个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神色?
明明这个人可以冷酷到一边抱着我、亲吻我,一边亲手将我父亲送入监狱。
我吃力地偏过头去,不再看他。
1
“你真的不记得宋先生了吗?”护士小姐再一次向我确认,好像我的失忆是件多么天理难容的事情。
我茫然地摇了摇头。
护士小姐告诉我,我是省电视台的记者,这次出差到S市,是参加某个项目的落成典礼,结束采访之后,在赶去聚餐的途中,发生了车祸。
车内其他人只是受到惊吓,而我坐在副驾驶座上伤得最重。
“当时宋先生把你送过来的时候脸色可真是太吓人了,你昏迷的这一天一夜,也是他一直守着,见你醒了这才离开。”
护士小姐神色有些暧昧,“我以为你们……”
我莞尔:“宋祁……他叫这个名字是吧?他是项目负责人,出了事当然紧张。”
八卦落空,护士小姐看起来有些失望。
我更加笃定地摇了摇头,告诉她:“我真不记得了,不对,我先前肯定也不认识这个人。”
而我清楚自己,假装脑震荡后失忆,只是为了逃避。
我以为宋祁那天走了之后就不会再来,可是他这个负责人也真够负责的,医院探望。
我绞尽脑汁去想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而宋祁寡言少语,只是配合地给个回应,然后气氛再度冷场。
这种同处一室又安静的气氛让人难以忍受。
好在宋祁真的很忙,有时候他过来已是深夜,在病床前站一会就走,就只是例行公事过来看一眼。
我紧闭着双目,甚至可以根据过道那头传来的脚步声判断是不是他来了。
因为伤到了脖子,戴着颈托行动不便,天气晴朗的日子,宋祁借了个轮椅推我出去晒太阳。
一到室外就迫不及待地掏出一支烟,拢起打火机,点燃,深吸一口,对着天空吞云吐雾,顿时舒坦了一些。
但我也没能舒坦多久,宋祁几步到我身前,挡住我欣赏蓝天白云的视线,他这人五官轮廓深,长相偏冷,皱眉的时候眼角又平添几分凌厉感。
我自然是不怕他的,眯起眼睛看他,“怎么?你也要吗?”
不等我去掏兜里的烟盒,宋祁已经捏起了我手里那支。
“欸,这支我抽过了!”
宋祁:“……”他神色复杂地看了我一眼,将那支烟摁灭在旁边的垃圾桶上。
我:“……”
我的手指仍保持着夹烟的姿势,没过够瘾便有些烦躁,“这可是室外!谁规定室外也不能抽烟了!”
宋祁只回了我几个字:“你现在是病人。”
我顿时无言以对,心里的烦躁感更甚:“你管我?我跟你很熟吗?!”
这回宋祁沉默了,他看着我,眼神沉如墨,我看不懂他这副表情,却莫名有些难受,无法与之对视,便撇过了脸。
宋祁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水果刀,开始削那颗从果篮里顺过来的苹果。
他的手很漂亮,骨节分明而修长,动作也很娴熟,左手转动苹果在刀刃下滚过一圈又一圈,果皮仍连在一起。
我失神地看着,慢慢平复内心的焦躁,又忍不住起了促狭的心思,“宋先生有对象吗?”
宋祁的手顿了顿,没有理会我的发问。
我不折不挠道:“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这回宋祁出人意料地“嗯”了一声。
我侧着脑袋看他,不想漏掉他任何一个表情,“你们没在一起?那你的喜欢能有多少真心实意?”
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逻辑,宋祁呆怔在那,许久才认真道:“我做了让她觉得无法原谅的事情。”
他的嗓音很低很沉,听起来有些闷,让人莫名感到沉重。
“这样啊……”我左手托着右手肘,右手托腮,故作思忖,“那你或许要换一个人生,才能被原谅。”
我语气轻松,却没人能把它当成一个单纯的玩笑,宋祁抬头,惊愕地看着我,有些不可置信。
“你干嘛这样看我?”
我眨巴着眼,有种无辜的天真。
随即我也没能那么轻松,我看到鲜红的血液随着蜿蜒的果皮滴落在地上,很快汇聚成一滩触目惊心的红色。
宋祁割破了自己的手指,可他无知无觉,他的眼眶有些发红,分辨不出是震惊还是羞恼。
“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他隐忍着发问。
我无法回应他的问题,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在发颤:“你的手,不需要包扎一下吗?”
……
那天之后,宋祁依旧每日来看我,我无法再故作轻松地寻找话题,宋祁依旧沉默寡言。
很奇怪,在外人看来,明明没有很熟悉的两个人,却像在冷战。
或许是有伤在身,让人心态变得平和,我却觉得这样相对无言的时光,竟有种别样的安宁。
2
可是这种平静的日子不会持续太久。
好朋友赵晓年终于抽出空来S市看我,顺便接我回家。
赵晓年见到宋祁,有如遇见洪水猛兽,她指着宋祁,“他、他、他怎么也在这啊!?”
彼时宋祁正坐在陪护椅上给我削一颗苹果,闻言只是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面上平静无波。
赵晓年又看向我,“你、你、你们怎么会在一起!?”
我茫然地问她:“有什么问题吗?”
赵晓年告诉我,这问题可大了去了,简而言之,宋祁就是一白眼狼,不,应该是对恩人反咬一口的*蛇。
他从初中开始寄养在我家,吃我家的,喝我家的,用我家的,我爸妈供他到上大学,又让他在我爸的手下工作,到头来,他抓住一些证据,反手就把我爸给举报了。
“你爸坐牢,你家公司倒闭,可不就是他害的吗?!”赵晓年情绪激动,义愤填膺。
我看着阳光在地面投射的阴影,低着头,说不出话。
“霜儿,你果然什么都忘了,要不然你怎么还能忍受跟这种人生活在同一个空间?!”
赵晓年气愤地在屋内来回踱步,突然想起什么,忙向我确认:“你还记得我,记得打电话给我,所以你不是什么都忘了,你只是选择性的失忆对不对?”
“你果然很讨厌那个姓宋的,”赵晓年一拍脑门,恍然大悟,“要不然怎么选择性地只把关于他的记忆剔除掉!”
随即赵晓年整个人便卡住了。
宋祁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门口,虽仍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可整个人都透露着一股阴翳气息。
赵晓年尴尬地扯出一个干笑,宋祁自带某种气场,让对方瞬间没了底气。
我轻叹了口气,对赵晓年道:“那你还是尽快带我回去吧。”
赵晓年忙应着:“哦,哦,好啊……”
宋祁手里还拎着打包的食盒,闻言神色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喉结滚动,似乎想说什么,但终是没有开口。
我在一堆人的簇拥下出了院,赵晓年把朋友们都叫了过来了,他们都认得宋祁,但都默契地将他无视。
后视镜中那个身影渐渐远去,变得渺小,但我有种感觉,他一直站在那,看着这边。
为什么他总是一个人?我不合时宜地想。
我突然想起以前很多场景,我经常这样被朋友前呼后拥,从来不会觉得孤单,可宋祁,他永远只是一个人,看起来似乎不屑,也不在乎与他们为伍。
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身边的朋友一个都没少,我却常常觉得孤独。
我无比清晰地记着每一个人、每一件事,可只有装作失忆,才能换来那几天算得上平和的相处。
大概对宋祁来说,彼此不相识,也会比较轻松。
采访的视频中,面对镜头的宋祁沉稳帅气,言谈专业而诚恳,任谁看了都要夸一句“青年才俊”。
镜头之外,他只在最初见到我之时略微流露诧异,很快便收拾好表情,全然公事公办的态度。
回去的一路,朋友们站在我这边,数落宋祁的种种不好,以为这样可以给我一点安慰,可如果他们得知我和宋祁交往过,估计都会难以接受。
我只会比他们更加难以接受。
两年前,在父亲接受调查之后,我跑去质问宋祁,是不是他提供的证据,宋祁没有否认。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是我不够喜欢你还是对你不够好?”
宋祁无比冷静地告诉我:“南霜,那是两码事,人做错了事就要接受惩罚。”
多么大义凛然,义正辞严。
宋祁的平静让我彻底失去理智,我控诉他:“我们对你不好吗,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我们,要把我们害成这样?!”
我一口一个“我们”,下意识地站在了父母一边。
宋祁的眼神变得狠厉,惯有的冷静终于破防,几乎是咬牙切齿道:“为什么说是我害了他?难道不是因为他错了?!”
他朝着我步步紧逼,双目猩红,“他只是去坐牢而已,又没有要去死,你妈也可以衣食无忧地过完后半生,你们一副天要塌下来的样子,那是因为没有经历过可怕千倍万倍的事情!”
我步步后退,最后脱力地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痛哭起来。
泪水是我惯用的武器,以往只要我一哭他就拿我没辙,便会放低姿态安慰我,答应我每一个要求。
我多希望这次也一样,他柔声安慰我,告诉我只是一个玩笑,不是他举报的我父亲,一切也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可是并没有,他只是冷冷地站在那,等我哭得脱力了,才俯下身,把我搂进怀里。
“南霜,你父亲那件事跟我们之间是两码事,我会继续照顾你,你不要害怕。”
宋祁向来不会说情话,他放软姿态,称得上熨帖的语气,我感受到他温热的、微微发颤的胸膛,可我觉得好冷。
怎么可能是两码事?举报我爸的可以是任何一个人,但不能是宋祁,我希望他跟这件事情毫无关系。
我一把将他推开,嘶哑着声音道:“可他是我爸爸,你亲手把他送进监狱,然后再跟我浓情蜜意?你不觉得可笑吗?你有没有为我想过?”
那一刻我突然想起,宋祁原先就一直不愿公开我们之间的关系,我瞬间觉得浑身冰冷。
我缓缓站起身,擦干泪痕,用平静的语气告诉他:“那种话大概你自己都不会信,换做是你,你会接受自己的子女跟伤害过你的人在一起吗?”
仿佛是压倒他的一根稻草,宋祁跌坐在地上,把头深埋进膝盖,那是我从未见过的颓唐模样。
那一天我突然感受到他不止是不喜欢我父母,对他们甚至是有怨恨的,虽然我不知道这恨从何而来。
但是想想,他寄养在我家的那四五年,从来没有真正融入过,也没有人真的把他当成自己人吧,所以他成年之后便迫不及待地搬了出去。
我恍惚听到车内朋友们七嘴八舌的议论:
“他刚来那样子,又土又穷酸,也没有亲戚肯收留他,霜儿,说真的要不是你们家,他都不知道能不能继续上学!”
“是啊,别看现在人模狗样的,但也不看看是谁给了他这些,一个人怎么可以这么忘恩负义?!”
“我就说吧,这人从小就阴暗……”
“……”
我沉默着闭上了眼睛,原来某些方面,我对宋祁的了解并不比我那些朋友多。
或许他喜欢过我,但那喜欢过于苍白无力,并且打从一开始,就是我自己非要送上门的。
3
回家之后我继续休养了几日,便去台里复工,日复一日,并无不同。
一个月后的某天,跟我同去S市出差的同事告诉我,之前我们采访过的那个项目,换了个负责人,新的负责人是个极有资历的工程师,台里有档节目还做过他的专访。
同事顾左右而言他,我关心的是,为什么要换人?
同事观察着我的神色,小心翼翼道:“据说是因为宋工出事了,为了救一个落水的小孩……”
我内心被一种不安感占据。
“那孩子被托上了岸,可宋工可能没力气了就……就被水流冲走了……”
“冲走了?什么意思?”我的大脑瞬间空茫。
“就是……后来一直都没找到,打捞了整条河流也找不到,水流那么急,水又那么深……”
“……”
“南霜?南霜?你没事吧?”
“哦,没事,我没事。”我无意识地摇头。
“可是你的手……”
我这才惊觉自己还在饮水机前接水,滚烫的开水已经溢出水杯,被烫过的皮肤红了一片。
我放下杯子,抽了张纸将手上的水迹擦干,“没事的,我不痛。”
同事拍了拍我肩膀,“我是看你住院那些日子宋工对你很关照,所以,这个消息我想应该告诉你一下。”
“谢谢,”我又冲她笑了笑,随即又摇了摇头,“我和他不熟的,不是,我已经忘了他,所以,没关系的。”
同事神色莫名地看着我,她说宋祁的同事在S市给他开了场追悼会,问我是不是要去参加。
我想说什么的,可是无法组织语言,我也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只讷讷地看着她,好像根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几天,我一直在认真做事,可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说过什么。
我亦没有表现出半点难过,S市的追悼会,我是不会去的。
朋友找我聚餐,我去了。
全世界的人都在提醒我一件事:宋祁死了,再也不存在了。
他们竟然没再编排宋祁,有生之年,我居然能听到赵晓年以一种怀念的口吻,去描述宋祁之前的人生。
好像和他们之前所说的是完全不同的一个人,他的身上有诸多优点。
他们说宋祁长得其实很耐看,成绩又好,刚来的时候任人嘲笑也不反驳,平时没什么存在感,其实并不那么惹人讨厌……
人死了,便什么错误都能被原谅了,所谓死者为大,活着的人,只记着他的好。
“可真是不公平啊……”整场聚会,我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仿佛已经用尽全部力气。
我是对宋祁说过,换一种人生他才能被原谅,可我没想过真让他去死,我宁愿他远远地生活在另一个城市,而我,只要偶尔埋怨,偶尔,放纵自己想念一下。
晚点到家,母亲也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她迟疑着问我:“小霜,宋祁的事情,是真的吗?”
我没有说话,然后听她喃喃地说:“没想到,他这样一个人,还会做这种事……”
两年前父亲出事之后,母亲好像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不复当年的趾高气昂,先前她对人,尤其是对宋祁总是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
我想问问她,“他这样一个人”,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他都已经死了,难道还不能从她那获得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善意?
我也想问问她,有没有后悔当年没有好好对待宋祁,或许那样他就不会去举报我爸,也不会去S市,就没有所有这一切的悲剧。
可是后悔是世界上最无用的一种情绪,我还希望自己没有跟宋祁说过那些话。
我们已经好久没有好好说过一句话,他留给我最鲜明的记忆,竟只剩下那个欲言又止的表情,还有那个渐渐远去的身影。
4
我做了一个梦。
我在泳池中挣扎,池水倒灌入胸腔,明明是发不出声音的,我却听见自己拼命在喊:“宋祁救我!宋祁你抓住我的手!”
身体不断下沉,在陷入无尽深渊之前,一双手将我托出水面,我靠近一个尚显单薄的胸膛,身后是宋祁仍旧青涩的嗓音:“一个多月了,还没学会,真够笨的!”
虽然被嘲笑,我仍旧很开心,“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
我笑着转过身,可是身后是一片泛着粼粼水光的池水,空荡荡的,根本就没有宋祁。
“宋祁你不要放开我的手——”我大喊着醒来,分不清是梦中,还是现实中的自己发出的呼喊。
脸上冰凉一片,终于在宋祁离开后的第七天,我在深夜醒来,痛苦失声。
梦境真实地发生在过去某个暑假,我让宋祁陪我去学游泳,他并不愿意,后来我不知用了什么方式说服他,但他只是站在泳池边上看着我,说什么也不肯下水。
差点溺水那次,我根本没法呼救,我看到宋祁在池边焦急张望,可周围并没有人,他没有犹豫太久,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眼睛一闭,扎进水里。
上岸之后他脸色煞白,七月的天,他缩着身子浑身止不住的打颤,我也被吓到。
那时候我就意识到,宋祁会游泳,或许水性还算不错,但是他真的很怕水。
用那种方式离开,对他来说太残忍,我不能去想,宋祁在水里挣扎的时候该有多害怕,有多绝望。
宋祁的父亲就是被淹死的,他当年是我爸手下一名建筑工程师,因为设计的图纸出了差错,导致在建的房屋坍塌,压死了两个民工。
民工的家人闹事,他爸爸顶着巨大的压力,有次醉酒之后掉进河里,被发现的时候已是第二天中午,尸体浮在水面上,宋祁和他妈妈过去辨认的时候已经面目全非。
他妈妈本就身体不好,又遭受巨大冲击,自那之后缠绵病榻,一蹶不振,两年之后也去世了。
因为给他妈治病,宋祁欠了亲戚家不少钱,亲戚对他敬而远之,他妈妈临走前只能将他托付给了我爸。
我爸常年驻在工地上,很少回家,我妈从来不掩饰对宋祁的厌恶,在我的记忆中,似乎没给过他好脸色。
连我的朋友都说,宋祁一天到晚黑着个脸,好像谁都欠他一样,要么就是这人小小年纪城府极深,面上不动声色,指不定心里在暗戳戳地想什么。
现在想来,才上初中的小孩能懂什么,多半是从家人那听来的,而他们的家人,多半是受了我妈的影响。
可是家里遭受巨大变故,又寄人篱下,谁又会真的快乐?
唯一庆幸的是,我自始至终都没有对他表现出恶意,我沉浸在多了一个哥哥的喜悦中,给他好吃的、好玩的,时不时说话逗它开心。
遭遇的是宋祁的冷漠回应,可我自小被父母亲人关爱,被朋友围绕,最不缺的就是热情。
我告诉我妈,宋祁的鞋子都快磨破,让她给买一双新的,我妈只淡淡地“嗯”了一声,没有行动。
后来,我自己攒钱给宋祁买了双新鞋。
我没有很多零花钱,便把原本春游要交的钱扣了下来,所以同学们兴高采烈出去春游那天,我一个人在外晃荡了一整天。
宋祁放学没有等到我一起回家,到家又被我妈一通数落,一时情急,他又出门去找。
他再次回来的时候已经将近十点,我独自坐在大厅的沙发前,一边看电视一边啃零食。
初春的寒意未退尽,他却出了满头大汗,当时我不知道他脸色为什么这么难看。
我把食物递过去,像以往一样问他:“你要吃吗?”
他一把将零食挥开,呼吸还未平稳,“我放学没有等到你,可回来你也不在家,我出去问遍了你同学,他们都说你今天没见到你!”
我低着头,声若蚊呐,“我今天没去春游。”
宋祁胸腔剧烈起伏,“为什么?你为什么不去春游到处乱跑,你不知道——”
“我没钱了啊!”宋祁态度很差,我也控制不住生气,看着散落一地的糖果蜜饯,抢白道:“我给你买了鞋子,你以为我哪里来的零花钱啊!?”
闻言,宋祁怔在那,惊愕地张了张嘴,可什么话都没有说出口,好像内心遭受剧烈的震荡。
晚些时候,从老妈的只言片语我才明白宋祁为什么是那样的反应。
他出去找我,前脚刚走,后脚我就到了家,却也没人通知他,更没人出去找他,他独自一个人傻傻地跑遍我可能会去的地方。
我不知道在万家灯火暖意融融的时刻,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在黑夜中独自东奔西走。
我也说不出内心是什么感受,只想着一定要跟宋祁道个歉。
可第二天,我看到宋祁终于穿上我送他的那双运动鞋,顿时把那些不开心都抛开了,又腆着脸去夸他好看。
宋祁似乎笑了一下,我很少见他笑,与其说是笑,不如说只是扯了扯嘴角,我小小年纪便已理解了什么叫“千金难买美人笑”。
我本可以买一双普通的鞋,可赵晓年说她哥哥都是穿这个牌子的鞋,别人有的,我想宋祁也要拥有。
那是宋祁第一次接受我的示好,像是冰冻的水面出现一道裂缝,汩汩春水涌出,坚冰得以逐渐融化。
5
以前分明满是怨怼,可在那个人离开之后,又会想起很多他的好,活着的人像被扼住了咽喉,却又控制不住去抓住一点一滴对方存在过的证据。
宋祁上了大学就从我家搬了出去,几年前我家换了新房,就再也没有宋祁生活过的痕迹,我去了宋祁租的房子,钥匙没换。
房子里充斥着宋祁的痕迹,看来尽管因为工作长期待在S时,宋祁仍不时会回来。
我躺到床上,蜷缩起身子,贪婪地呼吸着属于他的气息,就好像他仍在身边。
这间屋子承载了太多回忆,不管是快乐的还是痛苦的。
上了大学的宋祁变得很忙,我一个月都见不上他一次,高二的我成绩一落千丈,整天浑浑噩噩,父亲无法,让宋祁回来劝劝我。
宋祁看着我打满红叉的试卷,脸色又黑又沉,他转过头看着满脸无所谓的我,斟酌良久才艰难开口,又显得郑重其事:“南霜,你是早恋了吗?”
“噗——”我喷了一口茶水,呛咳起来。
“没没没,怎么可能!?”我连连摆手,宋祁这才脸色稍霁,给我拍背顺气。
我苦着脸抱怨课业太难,跟不上,宋祁考虑了下,才郑重决定,每周末会抽出半天时间给我补课。
我面上不表,但心里相当喜滋滋的。
可我当时并不知道宋祁为了我推掉了另外一份家教,当然不管是我爸还是我妈,都不会想到要给他一份报酬,毕竟在所有人眼中,我们家养了他这么多年,这点回报理所当然。
为了弥补这分收入的空缺,他只能把打工的时间压缩到晚上,是以比之前更加忙碌。
我不太理解他为什么非得这么累,“你缺钱吗?为什么不问我爸,只要你开口,他肯定不会亏待你的。”
宋祁转头看着我,我冲他眨了眨眼,他揉了揉我的头发,有些无奈,“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他似乎说过很多次我不懂,可是他什么都不说,什么都是一个人承受,而很多事对于当时的我来说,确实难以理解。
等我考上大学,宋祁也开始在我父亲公司实习,他学的是建筑专业,和他爸一样成了工程师,父亲一度夸他可以成为自己的得力助手。
可我却觉得宋祁就是从实习开始,渐渐离我越来越远,并不是因为见面机会少,更像是一种刻意的疏远,他像有了不可告解的心事。
在他生日那天,我提前到他住处想给他一个惊喜,可我等来的是浑身酒气的宋祁,看到我既不惊,也不喜。
“你回去吧。”他打开了门,一副送客的架势。
“蛋糕还没切呢。”我不愿走,我们就这样站在敞开的门口僵持着。
那些年我和宋祁的关系缓和,差点忘了之前在他那遭受的无数次冷遇,我一腔热情,从来没有退缩过,可不代表我不委屈。
我兴冲冲地买了蛋糕,在门口守到半夜,却是被这样对待,扁了扁嘴,眼圈便有些发红。
宋祁的神色出现一丝松动,他看着我,眼神如漆黑的深潭,最终像是妥协了般,关上了门,俯下身吻我。
“是你自己送上门的。”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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