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戴面具的中年男人悄无声息出现,把人群引进金星舞蹈团。
他穿着西装和皮鞋,拿着手机,上面划过一行字:请跟我来。
沿着楼梯上去,白墙上有一行红字:danceisthehiddenlanguageofthesoul(舞蹈是隐藏在灵*中的语言)。
他脱下皮鞋,放下手机,按下马歇尔音箱上的按键,跳起舞来。他一会儿消失不见,一会儿又毫无预兆地重现。在他的带领下,人们进入不同的房间,看到不同的人在跳舞。
戴面具的男人把大家引进金星舞蹈团摄影:吴桐
穿着黑色纱裙的五位男子,像五只幽默的鸵鸟。长发的女孩孤独起舞,一个男人为她穿上一件黑色外套。在排练厅里擦地的清洁人员,外套一脱开始在音乐里狂野摇摆……
音乐停下,金星不知何时出现了,标志性的卷发红唇,还有“老母亲”般的笑意。“欢迎来到金星舞蹈团,对我来说,这是这个世界上最干净的地方。”
关心艺术,也操心恋情
面具男终于摘下面具。金星介绍,他叫汪涛,是金星舞蹈团的元老,已经在团里待了21年。
“你别看他舞跳得这么好,情商极低,不会谈恋爱。今年42岁,还单着。”53岁的金星依然快人快语。汪涛不好意思地摸摸光头,金星不依不饶:“我想他一定得碰到一个极其欣赏他才华的才能跟他过日子。我说你能不能掰开,艺术是艺术,生活是生活。他说我掰不开。那你就等着吧。”
年,金星舞蹈团诞生,成为中国第一家民营现代舞蹈团。从解放*艺术学院毕业的汪涛,21岁,跟着金星从北京来到上海。一开始,他们四处租排练厅,颠沛流离。有钱的时候在最好的剧场排练厅里待着;没钱的时候,就在社区活动室,用小型电暖气抵挡上海的寒冬。
金星舞蹈团摄影:吴桐
汪涛说,那时候日子很简单,每天安安心心练功,金姐安排演出就跟着,舞团也遇到过低谷,但有金姐撑着,从没感觉有多辛苦。6年前,金星派汪涛出任四川现代舞团执行艺术总监,他才发现,要扛起一个舞团有多不容易。
汪涛旁边的韩斌,一脸络腮胡,在金星舞蹈团待了17年。17年前的韩斌,本已下定决心离开舞台,成了新天地一家时髦餐厅的经理。有一天,金星来吃饭看见他,觉得惋惜,就把他捞回金星舞蹈团,一起去巡演。如今的韩斌,成了金星舞蹈团的团长。
那时的金星舞蹈团,已是许多热爱舞蹈的年轻人的梦想。舞团首席舞者孙主臻回忆,早年她在广东上学,金星舞蹈团去当地演出,她很想进剧场看,但面对高昂的*牛票遗憾而归。毕业之后,孙主臻靠自己的实力考入了这支舞团,一待就是16年。
汪涛说,金姐一向*舌,他们那一代舞者都是被骂出来的,但现在的她,温柔多了。“大概是为人母的关系吧。”金星说。她领养了三个孩子,都已渐渐长大。如果汪涛、孙主臻这一代人像是她的弟弟妹妹,那现在这群年轻舞者,更像她的孩子。
“这里是我精神的自留地”摄影:王静若
“他们中不少人跟我儿子一样大,舍不得骂了。而且每一代人都不一样,现在的年轻人更需要鼓励,需要空间。”
我来赚钱,你们安心跳舞
年,美国金融危机波及了全世界,靠海外巡演谋生的金星舞蹈团陷入危机。最困难的时候,舞者们连续5个月没拿到工资。迫于生活的压力,韩斌曾向金星提出辞职,金星只说了一句:“再坚持一下。”
从年开始,金星频繁地出现在各种电视节目中。她直言不讳,上电视就是为了挣钱,
韩斌作品《黑暗中的色彩》摄影:王静若
挣钱就是为了养活舞蹈团。为了支撑“舞在上海”国际现代舞蹈节,她甚至把自家的房子抵押了出去。
“我年轻时候的梦想没有实现。我很快反省,只能让自己变成一个富豪,养一群跳舞的。”
转机渐渐出现。年,金星舞蹈团搬到了现在的团址。这幢隐藏在杨浦国际时尚中心里的小楼,面向*浦江。行*人员办公只有小小一块区域,阳光最好的地方留给了排练厅。舞者们每天早晨9点按时打卡,金星每年从国外请编舞老师来给演员们上课。
孙主臻作品《迷雾之路》摄影:王静若
“我每次工作特别疲劳的时候,一定回到舞蹈团,站在门口看他们无忧无虑地跳舞,就觉得我一切的努力付出都得到了回报。在我迷茫的时候,生活的低谷,有舞蹈陪伴着我,有他们跟着我。这里是我的充电器,是我精神的自留地。”
随着国内现代舞市场的打开,舞团重回正轨,自负盈亏。金姐曾豪爽地给进团10年的舞者每人买了一辆车,“不会开车的换成钱,想买啥买啥去”。
疫情期间没演出,工资照发。舞者们并未闲下来,而是在金星的鼓励下潜心创作。文章开头排练厅里的沉浸式表演,就是他们交出的答卷。明年年初,他们将在上海国际舞蹈中心带来金星舞蹈团演出周《4gup舞g》,以四台八场不同的作品,舞团成员将一个个被推到台前。
1月8日率先上演的《我》试图探讨个体与群体的关系,由汪涛担纲编导。第二场《请5入座》将于1月12日、13日上演,由团里5位青年舞者创编作品组成。1月14日、15日登场的《广角镜》和16日、17日压轴亮相的《进行时》则分别由韩斌和孙主臻创编。
《4gup舞g》这个名字是金星起的,她说:“这些年我最大的成就感就是金星舞蹈团坚持下来了,不妥协,保持艺术追求。现在,舞团进入了5g时代。这是属于年轻人的一代,孩子们的思考方式、表达方式、与观众的交流方式都发生了变化,他们要把自己的路走下去。”
高勤勤作品《touch》摄影:王静若
孩子们大了,我鼓励他们离开我
金星舞蹈团16个舞者中,最小的24岁,最大的45岁,他们高矮胖瘦各不相同,有的女舞者当了妈妈,依然在台上。
团里从不论资排辈,国外编导来挑演员,金星从不会介绍谁更资深,大家排成一排,凭实力说话,谁适合就谁上。“有离开金星舞蹈团的舞者说,我在那里永远当不上一姐。我说,我们这里没有谁是一哥一姐。每个人都是独舞演员,也都是群舞。每个人都有创作的权利,每个人都有表现的空间。”
金星说,她喜欢有幽默感的作品摄影:王静若
在一些现代舞团,舞者的更替以三年为一周期,在金星舞蹈团,舞者前三年都是用来修炼内功的,熬下来了,才慢慢进入角色。“我需要在他们的舞蹈里看到丰富的阅历。现代舞作品不是炫技,我希望站到观众面前的是一群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一群会跳舞的机器。你看皮娜·鲍什的作品为什么好,因为在探讨人性,演员都很好,但你看不到技术,全是情感的表达。”
金星坦言,一些作品还很青涩,但不要紧,有稚嫩才有成熟。她对这些作品只有一个要求——不允许隔靴搔痒、无病呻吟、孤芳自赏。“艺术一定要传达感情、思想和美,在剧场里和观众产生真实的交流。”
舞者们在金星舞蹈团带来一场沉浸式的表演摄影:王静若
成立21年,金星舞蹈团像一株蒲公英,在风中撒下一颗颗种子。陶身体的创始人陶冶和段妮、谢欣舞蹈团艺术总监谢欣,曾经都是金星舞蹈团的舞者。陶冶和段妮曾说,如果没有金星舞蹈团,就没有后来走向世界的陶身体。
“这就是我希望看到的,中国的现代舞不只有金星这棵大树,更需要有一片森林。孩子们长大了,我鼓励他们到了一定的时间走出舞团、离开我,去开创自己的风格。教育不是复制,是启发心智。金星舞蹈团要做的,不是一代一代重复,而是开拓年轻人的视野,产生自己对世界的态度和表达。”
如今,金星舞蹈团欧洲团在法国成立了,她把法语老师请来,每周二和周五给舞者们上课,为未来做准备。“虽然叫金星舞蹈团,但一定不能只跳金星的舞,我要为全世界有才华的舞者提供土壤。”
栏目主编:施晨露
本文作者:吴桐
文字编辑:张熠
题图来源:王静若摄
图片编辑:曹立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