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细节描写
父亲*方国
父亲是三天前的一个下午到家的。当时无人在家,他搁下背篓蹲在门口抽叶子烟。楼上的张婆以为是盲流,呵斥他走开。我向父亲求证此事时,他像犯了错的孩子,局促地搓着双手,目光游移,嗫嚅地说:“下次,我一定要穿周正点。”
家里不宽敞,我们把父亲和儿子安排在一间屋里。父亲进屋不久,我就听见巴掌落在脸上的“啪”声。开门一看,儿子正大吵大闹:“你脏,你脏,不准你亲我,滚出去!”我对儿子动了武,妻子对我怒目而视。父亲垂着手,呆呆地站在一旁,这一夜很晚还听见父亲辗转反侧的声音。
次日早晨,妻用不友善的腔调对父亲交代:“茶几上有好烟,有烟缸,别抽叶子烟,别乱抖烟灰。别动音响,别动气灶,别动冰箱,别动电视……”父亲谦恭地说:“叫我动,我也动不来的。”中午我俩回来,看见满地的水,父亲正蹲在地上,拿着抹布,手忙脚乱地擦地板。妻子一甩手进了卧室,“砰”地一声关了门。父亲便立即又像做错了事一般,不知所措起来。
下午下了一场小雨,下班回来不见父亲。父亲回来时,湿漉漉的头发搭在皱纹堆砌的额头,松树皮一样的手提着一个塑料袋。他鞋也没有脱就进了屋,妻子“哼”了一声,又进了卧室。
父亲说:“我去买东西了,不会买,也不知你们缺啥,就琢磨着买了这些。蜂蜜治胃病,你记着,一早一晚都要喝一勺。她是用脑的人,核桃粉补脑。孙儿胃口不好,瘦,就给他买了健脾糕,吃了开胃。”
父亲最后从贴身衣兜里拿出一个塑料袋,说:“这块钱是我卖鸡卖猪攒的,都攒3年了。我用处不大,你拖家带口的用得着,拿着。我明天就回去了,你有空就回来,看看你妈的坟,你爷的坟。没空回来,爸也不怪你,你们忙,单位纪律严呢!”说完父亲笑了一笑,摸出叶子烟,正要点,可能想起了妻的交代,又揣了回去。
父亲执意要走。怎么留也留不住,我决定叫一辆出租车送他回去。
一生都没坐过小车的父亲不知怎么打开车门,他的手在车门上东摸西摸,一脸尴尬。我上前一步,弯下腰来,打开车门,待父亲坐进车,再为他关上车门。父亲伸出头来,一脸的幸福,他说:“儿啊,爸算是村里最有福气的人了。”说完,抬手抹着眼圈憨憨地笑着看我,我霎时百感交集。
活在世上,活在城里,活在官场,我在许多人面前弯过腰,为许多人开过车门,但从没有为父亲弯过腰,开过车门。父亲是农民,我是干部,父亲是庄稼人,我是城里人,父亲这辈子已无法超越我们的高度。但我们能有今天,全仰仗父亲的奠基。父亲为我们弯了一辈子腰,吃了一辈子苦,操了一辈子心,人到老年依然念念不忘为子孙分担忧愁。但我们呢?给了他那么多不敬,仅仅为他开一次车门,就叫他心满意足,泪流满面。那一弯腰,对父亲来说,是一种孝道和良知,对我来说,是向他及天下所有像他一样的父亲乞谅和深情致敬啊!
开镰
周克武
①夏天刚走,秋色就悄悄点染了山村万物。
②高梁红了,瓜果熟了,岩坎上的野山菊摇荡着粉*的花朵,远远地就闻到了她的清香。
③最按捺不住激动的是满垄沉甸甸的稻穗,在和风拂动下,身姿摇曳,泛起一层层金色的波浪。忽然,又齐刷刷地勾下头,宛若待嫁的村姑,一副羞答答的可人样。
④这时候,父亲最忙,一天几次往田边跑。晨曦里,看几回;夕阳下,又看几回。他走上田埂,弯腰捋一束稻穗,摊开手掌吹吹,然后瞪大眼睛默默地数着饱满澄*的谷粒:一、二、三……一抹落日洒在他脸上,那眼神,就像自己的孩子即将呱呱落地一样陶醉。
⑤稻香氤氲的夜晚,月亮似乎格外圆润。月光里,我又看见父亲蹲在老屋的墙根磨刀。他轻轻给镰刀溅上水,弯弯的刀叶开始在磨刀石上有节奏地滑动,随着父亲的双臂一屈一伸,锈迹渐渐褪去。月色下,锃亮的刀口银光闪烁。
⑥“老倌子,喝口水。”母亲递上一杯凉茶。
⑦“等一等”,父亲摆摆头,“明天开镰啦,还有好几把呢!”
⑧听得出,“开镰”二字是从父亲的心底迸出来的,他喜凝眉梢,满脸惬意。
⑨父亲一年到头晴耕雨作,指望的就是新谷满仓。还是在大雪纷飞的除夕夜,父亲抬眼望望窗外,喃喃自语:好啊,瑞雪兆丰年。紧接着焚香秉烛,祭拜天地神灵,祈祷来年五谷丰登。早春的日子,濛濛细雨像筛糠似的下。父亲头戴斗篷,身披蓑衣,胸前挂只盛满了种子的小萝筐,伸手从筐里抓一把刚刚生出娇*嫩芽的种谷,在秧田的上空抛出一条条弧线,播下一年的丰收梦。六月天,烈日当空,田里的禾苗被炙烤得无力地垂下了颀长的叶片。他跳上水车,拼命蹬动车轱辘,流水和着他的汗水,哗哗地灌满了新月形的梯田。日子一天天过去,田垄里青了又*,父亲倚门远眺,满垄的稻香仿佛披到了他的鼻尖上。
⑩终于开镰了。
*澄澄的田畴上,“嚓嚓嚓嚓”的割禾声由近而远,仿佛在频频传递泥土的回报。父
亲弯腰挑起刚打下的第一担新谷,试试,觉得很沉,朗朗地笑了。一担担带着泥土香味的谷子,伴随父亲吱吱呀呀晃动的扁担,渐渐堆满了老屋前面的晒谷坪。
秋阳如虎,偏西的日头还是那样炽热灼人,父亲浑身没剩一根干纱。许是太累,他抓起搭在肩上的罗布手巾抹抹汗,蹲在树荫下,巴嗒巴嗒抽起了自卷的“喇叭筒”。目光却一直定定地盯着晒谷坪里山尖似的谷堆,黝黑的脸庞上溢满了自信。
我知道,此刻在父亲心里,他收割的不只是耕云播雨的回报,也是来年的踏实与祥和。
父亲躬身捧起一把谷子凑到鼻尖闻了闻,沉思片刻,又慢慢张开五指,任由谷粒从指缝间簌簌地洒落下来。也许他又在盘算播撒明年的一片新绿了。
突然,父亲掐灭烟蒂,霍地走起来,把我叫到他身边问:
“看见了吗?”
“看见什么?”我一脸茫然。
“你看坪里大堆小堆的谷,这就叫堆金积玉。”父亲读过私塾,常常搬出旧书上的这类句子教育我。
我笑了笑,不以为然。他的脸霎时一沉:“你呀,懵懵懂懂,只怨种田没出息,”瞟了我一眼,又说,“其实,你想想喽,泥巴一尺深,翻过来有*金呢!”
一阵清风掠过,驱散了周身的燥热。我呆呆地站立,半晌无语,抬眼望望对面那片绿了又*、*了又绿的梯田,一种感觉倏忽而生:父亲没有传奇,一生的精彩长在地里。
二、人物群像
抢饭记
张婉琪
初中时,学校只有一个食堂,做起了“垄断经营”,饭菜是日复一日的难吃,但大家也只能将就。终于熬到了高中,上下两层食堂,还有小炒部,菜色也是令人眼花缭乱,大家往往是还没到饭点,便开始计划吃什么。尽管学校有上下两层食堂,但也耐不住我们庞大的队伍啊!你一定无法想象我们学校饭点时的盛况:黑压压的如蚁群一般的人往食堂涌动,临近食堂门口还有从小道窜出来的。有跑的,有走的,还有三五成群打闹的,总之,是千姿百态的。
俗话说得好“吃饭不积极,脑袋有问题”。我们班的同学在关于吃饭的问题上所持有的态度格外的一致:未闻铃声身先起,一马当先奔食堂。反正就一个字----快!我代表全班同学向一中表示诚挚的谢意,不为别的,就因为最后一节自习课-----老师上课,自然就少不了拖堂,即便不拖堂,我们碍于面子也是不敢“轻举妄动”的。我永远都不用看表就知道什么时候该准备饭卡了,因为下课前五分钟教室里就会响起一阵窸窸窣窣像老鼠一样的声音。
饭卡、鞋带以及饥肠辘辘的肚子,一切都准备就绪,只等待第一声铃响再如离弦之箭冲出教室。在这一点上,我的同桌可以说是大家的榜样了:无论她的桌子上有多少乱七八糟的东西,她都能以最快的速度塞入书包,然后迈着她的小短腿闪出教室。如果你有幸登上学校的制高点,人群中那个躲闪自如,身手敏捷,步伐矫健的就是她,没错了。这个疯子一样的女子柔顺的秀发在空中飞扬,她平日里短短的腿这时也显得十分灵活了。
两千多人,三十几个窗口,往往打饭的队伍可以一直从打饭窗口排到进餐区。好不容易看着前面的人一个一个地把饭菜端到你面前走了一遭并且身心俱疲之后打到饭,却只能欲哭无泪地在餐厅走廊上找座位。现在,我终于得出的经验是“团结就是力量”。打饭、占座分工明确才能愉快的吃饭,然后愉快地消化,最后才能优哉游哉不用考虑时间回教室。我总是拖拖沓沓,到最后快要没时间了才匆匆忙忙地扒完饭,嘴也来不及擦,脚就又踏上了那条令人伤心的路------食堂抢饭与回教室赶作业之路。
哎,抢饭,几多哀伤!
三、托物言志
子夜昙花
恩师过世。其子邀我去拿些物品,留作永久的纪念。于是,我去他家搬回一株昙花。
也许是对老师的感情难以割舍吧,总觉得世间万物,包括花*鸟魄,冥冥中可以沉默交流。人离开了,见不到了,但他在我心中,于是便存在。
昙花搬回来,静静紧靠屋檐下数月。自春入夏,人花无语,岁月无声,只有偶然翠绿,显示出它对环境的适应。新叶缓慢自旧叶中长出.黑斑渐褪,花树重新有着雍容气度,一如恩师的寡言性格,在低调行事风格中,始终带着浓郁而清晰的自信。我对花树没有期待,它存在,我已心满意足。
就在寻常一天,竞意外发觉县花已垂首含苞了。
何等蓦然而来的惊喜!不是花开花落,而是花的讯息。像久别的人,传来心花怒放的约会,直教人朝夕亟待。
久闻县花只开一夕,是最初一夜,也是最后一夜.充满生命奋发与无常的哲理,便决心迎接它来临的启迪。
那几乎是即时降临,一且发觉满蕾的翌夜,便有如忍俊不禁的笑容,迫不及待地绽开。黑暗夜晚,洁白花朵,如冬天雪夜,没有月光,星星也暗淡。它的来临使人震撼,也使人惊惶。有一种漫步而来的绰约,以缓慢节奏,进入生命最灿烂点,也是最颓废点,没有一丝保留,像爱与死!
犹如一张昂首的险,花容就是一世青春。然而此花与众不同,它的才情志业极端隐秘,因而选择了寂静无人之夜,不屑在白日与红尘争艳。
它极端美丽。尤其在孤独时,要在众芳国里遗世独居,又是何等勇毅果决?花开之夕,遂自有清雅幽香。香随夜转浓,弥漫四周,有如昭告天下:在这一夜,全世界只有一种花香,为一个人。为了此夜,必须是另一朵花,另一种香。永远没有重复,像一段情,或一个名字。
它的性格极其刚烈。它幽雅绝俗.不只有意逃避四周繁华,甚至鄙弃热闹,喜欢冷清。
它一夜尽情绽开无悔。花期虽短,绽放姿态却极为狂放,有一种壮士舍身之悲壮。但每年花季有如转世,无悔依然。
我随即发觉,即使在短暂漆黑夜里,它的笑容已日渐难以为继,并带着英雄疲惫。本来雪白如银的花瓣,光芒四溅,几可灼伤人目;而后却慢慢苍白如纸,只隐约露出些许其原来风骨神韵。这一张脸,我想我最熟悉,最会为之伤心垂泪。那不只是物伤其类,更是命运中许多注定的无法回转与挽留。
生命的确如此!许多灿烂时光,有如昙花一现。花开刹那,如幻如梦,花不知自己在盛开,梦中人更不觉自己在幻梦。惟有梦醒花凋,方悉前尘过往。我知道今夜花会尽情怒放,正如黎明一定会来临。
辞世恩师如此幻过,今日我也如此梦过,将来我的学生还会如此幻梦下去,最终我们便会一一走入夜里。留下一生的纪录,其实不过是花与夜的争辉。
木棉花开
坐在办公桌前,不经意地向窗外望去,眼前的情景顿时令我惊呆了——窗外的枝丫上何时挂满了红花,那花开得轰轰烈烈,红红火火,而我竟浑然不觉。
搬到*府大楼上班已经半年多了,原以为每日与我隔窗相望的是一棵枯老的树:虽然挺拔,却仅有一般粗细的躯干;叶子稀稀拉拉,枝干也不繁茂;终年不见开花、结果,对此,我觉得有些沮丧。院子里还有许多常青植物,虽然欣欣向荣,却总觉得没有些许的变化,似乎有些呆板。看着灰白色的枝干笔直地冲向云霄,我在认知里仔细搜寻:我曾把他当作是作家矛盾笔下的白杨树——笔直的干,笔直的枝……哪怕只有碗口粗细罢,它却努力向上发展;我也曾把它当作是鲁迅《秋夜》里的枣树——默默地铁似的直刺着奇怪而高的天空。它虽光秃秃的一叶不挂,但骨子里却透着精气。然而,冬去春来,这毫不起眼的枯树,竟喷出了“火焰”,硕大的花朵像一团团火苗在枝头跳跃着,燃起了新的生命。这突如其来的绽放,似那腾空而起的火树银花定格在咫尺之间,好美!
这毫不起眼的枯树就是木棉树,直到今天我才真正认识了它,春天一树橙红;夏天绿叶成阴;秋天枝叶萧瑟;冬天秃枝寒树。早春二、三月,木棉萧瑟的枯枝上先是绽放了满树的火红,接着新芽才萌发。木棉树花落后长出椭圆形的葫果,成熟后果荚开裂,果中的棉絮随风飘落。朵朵棉絮漂浮空中,如六月下雪一般,有一番特别的情趣。
木棉树因其属于速生、强阳性树种,树冠总是高出附近周围的树群,以争取阳光雨露,这种奋发向上的精神及鲜明似火的大红花,被人誉之为“英雄树”、“英雄花”。有记载最早的“英雄花”见于清人陈恭尹,他在《木棉花歌》中形容木棉花“浓须大面好英雄,壮气高冠何落落”。
正当我陷入沉思,“啪”的一声,一朵碗大的木棉花猛然跌落,掷地有声、干脆利落。拾起木棉花,我突然觉得有些惋惜,那还是开得正盛的花朵,娇艳欲滴的花瓣里饱含着充足的水分,通体透红的花朵完好无损。在这一年的大部分时间里,它是安静的默默无闻地积蓄着力量,而后这一树的灿烂,迸发了参天的无限的辉煌。一年的精华沉淀,一年的淡定从容,直到此时此刻,满树的红花见证了它的存在,满堂的喝彩彰显了它的内力。
我手捧落花,泪流满面——木棉花落在了树下的草坪上,还是很美。花开花落之间,你已向世人展现了最美的乐章,用心用情精心谱写。这,就已足够了!古往今来,有多少人,穷其一生,就是为了成就一项人生事业名垂青史;“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保家卫国的士兵们,在平时同样是普普通通的匹夫,而在某一场战役中,因着心中爱祖国爱人民的无限赤子情怀,他们将毕生追求化作祖国锦绣河山。其实各行各业的人们也一样,他们同样用自己平凡的人生在平凡的岗位上做出了不平凡的业绩,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而你——火红的木棉花,一年一次在天地灰蒙蒙的四月展现自己,你的高冠艳花将一切漠视甚至耻笑你的狂徒温柔的扫荡。何须追求永世的绚烂呢?一步一个脚印,脚踏实地,生活给予每一个生命的尊重都是一样的,所得所失何苦斤斤计较。不追求个性张扬,却愿如你默默无闻,始终透着那般无视权贵又不谐蜂蝶的傲然正气,最后给人一种惊喜,生命也同样精彩。
四、叙事有波澜
翻浆
毕淑敏
那年,我五一放假回家,搭了一辆运送旧轮胎的货车,夜幕降临才进入离家百来里的戈壁。正是春天,道路翻浆①。
突然一根“土柱”,遮挡了银色的车灯。
“你找死吗?”司机大喊。我这才看清是个青年,穿着*色旧大衣,拎着一个系着鬃绳的袋子。“我要搭车。”“不搭!哪有地方!”司机愤愤地说。“我蹲大厢板就行。”司机还是说:“不搭!想冻死啊!”说着,准备闪过他往前开。
那个人抱住车灯说:“就在那儿……我母亲病了,我到场部好不容易借到点小米……我母亲想吃……”“让他上车吧!”我有些同情地说。
他立即抱着口袋往车厢上爬。
夜风在车窗外凄厉地鸣叫。司机说:“我觉得他好像要干什么。”我借着司机身后小窗的一个小洞,屏气向里窥探。朦胧的月色中,那个青年如一团肮脏的雾,龟缩在起伏的轮胎里。每一次颠簸,他都像被遗弃的篮球,被橡胶轮胎击打得嘭嘭作响。忽然,我看到青年手脚麻利地搬动着我的提包。那里装着我带给父母的礼物。“哎呀,他偷我东西呢!”
司机很冷静地说:“别担心。”只见他狠踩油门,车就像被横刺了一刀的烈马,疯狂地弹射出去。我顺着小洞看去,那人仿佛被冻僵了,弓着腰抱着头,企图凭借冰冷的橡胶御寒。我的提包虽已被挪了地方,但依旧完整。司机笑着说:“车速这么快,他偷了东西也不敢跳车了。”
路面变得更加难走,车速减慢了。我紧张地盯着那个小洞,青年也不失时机地站起身,重新搬动了我的提包。我痛苦得几乎大叫。就在这时,司机趁着车的趔趄,索性加大了摇晃的频率,车窗几乎吻到路旁的沙砾。
再看青年,扑倒在地,像一团被人践踏的草。虚弱但仍不失张牙舞爪的姿势,贪婪地守护着我的提包——他的猎物。司机继续做着“高难”动作。我又去看那青年,他像夏日里一条疲倦的狗,无助地躺在了轮胎中央。
道路毫无先兆地平滑起来,翻浆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司机说:“扶好你的脑袋。”就在他狠踩刹车之前,我双腿紧紧抵地,双腕死撑面前的铁板……不用看我也知道,那个贼娃子可能要被卸成零件,我心里安宁了许多。“看他还有没有劲偷别人的东西?”司机踌躇满志地说。
只见那个青年不时地用手抹一下脸,把一种我看不清颜色的液体弹开……他把我的提包紧紧地抱在怀里,往手上哈着气,摆弄着拉锁上的提梁。这时,他扎口袋的绳子已经解开,就等着把我提包里的东西搬进去呢……
“师傅,他就要把我的东西拿走了……”我惊恐万状地说。师傅反倒不慌不忙地说:“不会出什么事了,到了。”我们到了一个兵站,也是离那个贼娃子住的不通车的村子最近的公路,他至少还要走10公里……
那个青年挽着他的口袋,像个木偶似地往下爬,狼狈地踩着轱辘跌下来,跪坐在地上。他脸上除了原有的土*之外,还平添了青光,额上还有蜿蜒的血迹。
他的舌头冻僵了,把“谢”说成“学”:“学学,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在赶路,学学…”他抹一把下颌,擦掉的不知是眼泪、鼻涕还是血。他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我们。
看着他蹒跚的身影,我不由自主地喝了一声:“你停下!我要查查我的东西少了没有。”
司机赞许地冲我眨眨眼睛。青年迷惑地面对我们,脖子柔软地耷拉下来。我敏捷地爬上大厢板,不放心地摸索着我的提包,每一环拉锁都像小兽的牙齿般细密结实。突然触到鬃毛样的粗糙,我意识到这正是搭车人袋子上那截失踪的鬃绳。它把我的提包牢牢地固定在大厢的木条上,像焊住一般结实。
我的心像凌空遭遇寒流,冻得皱缩起来。
五、写物象传情
老人的手
吴雪芳
一双满是老茧的手,总有一篇憨厚的故事,一头老牛,在鞭子的斥赶下耕到最后,扶犁而行的,是那双手,望着遍野的绿茵,心里驻满丰收的喜悦。拿烟斗的,是那双手,金灿灿的季节,拥有累累硕果,那双手,在颤抖……
手,是勤劳的最好表达,勤劳,是我们先辈的优良传统。集市上,菜农干枯的手,屠夫油腻的手,渔夫开裂的手……无一不是它的沿袭。
我的祖姥姥今年冬月初三就要满九十六岁了,记忆里最深的,除了她爬满皱纹的脸,便是那双枯瘦的手了,枯瘦的手背上青筋暴出,比一棵古松的根系还要错综复杂。指如竹枝,是一张皮包着一把骨头。小时,我还常常顽皮地用手去拉她手背上松弛的皮。长大后。才蓦然惊醒,那双手竟写满了近一个世纪的沧桑。她是个闲不住的人,那双手现在还不曾停歇,没人敢相信在那样一个闭塞的村子里还存有这样一个美丽的童话,但却是真实的,每一次我去看她,她都要用枯瘦的手摸摸我的脑袋,笑眯眯地夸我又长高了一截。
对那双手,我充满了好奇。她告诉我:她是九岁时嫁过来的,姥爷去世很早,那时常闹饥荒,几个孩子中只有我外公一人“命大”有幸活了下来,在那时,晚上她就学裁衣、帮别人做些针线活,白天跟村邻一起到山上、田间劳作,粗活细活一肩挑。是那双手,带大了外公、舅舅、表哥三代人,而今表哥的孩子,也将在那双手的呵护下一天天长大;也是那双手,在怎样艰难的年岁,用辛勤的汗水换来别人由衷的感叹!
那双手,也许被针扎过无数个窟窿,也许被刺划过无数条伤口,也许被锄头磨过无数个血泡;也许抓过粪,也许和过泥,也许淘过沙,也许……也许终究只是也许,我没有多少时间在家,很少有机会跟她呆在一起,所以,我无法一一知道,外公、舅舅都受了她的熏陶,被她同化了,而那双手,现在还不曾歇息,勤劳已渗进她的骨髓,那双枯瘦的手,诠释着她勤劳的一生,传递着勤劳传统的接力棒——是家族的,更是我们伟大民族的接力棒。
[评析]
作者把勤劳这种中华民族的优秀传统,通过一双老人的手这个可见可感的物象再现出来了,老人的手镌刻着一部勤劳的历史,抒写着农人们勤劳的传统,多侧面展现了一个鲜明的主题,特别是文章结尾处升华文章主题的一句:“传递着勤劳传统的接力棒——是家族的,更是我们民族的接力棒”,信手写来层层升华,更是让人拍案叫绝。
爷爷的烟斗
我抚摸着这个陪伴了爷爷一生的烟斗,棕黑色的它并没有什么光泽,边缘泛起苍凉的*色,微扬的嘴角像要和我诉说主人的故事。我安静地听着,不经意地望向窗外,仿佛看到爷爷靠在树下,嘴里含着烟斗,吧嗒吧嗒地抽着……
夏天的风杂着特有的潮湿和闷热席卷而来,我和爷爷则钟爱院中树影蕴藏的清凉,爷爷给我讲故事,却总不忘拿着烟斗抽几口。小时候的我更喜欢欣赏爷爷烟斗导演的魔术,烟斗里吐出的烟雾向上升腾,氤氲成的圆圈在空中漾开,像是硬生生地把天边纯粹的蓝色也扯进小漩涡里调酿。继而微风袭来,那调皮的烟雾便四散开来,只在天空留下散乱的余音。
在我的记忆里,烟斗从未离开过爷爷。它会在我胡乱涂鸦的时候轻轻敲我的头;它会在爷爷告诉我灯火能打跑妖怪时龙飞凤舞地在空中示范。小时候的我很怕黑,经常不敢独自上楼,可每当我看到黑暗中爷爷烟斗上若隐若现的亮点时,心就会莫名地安定下来。
天边微泛起亮色,朦胧的事物还未来得及变得清晰时,爷爷早已起床送我去学校。我们走在晨露未干的小路上,青蛙们不知疲倦地演奏音乐,草丛中偶尔冒尖的小蘑菇也抖擞了精神偷瞄着我们,天空中旋舞着清新的气息。路很黑很窄,一不小心就会滑倒。爷爷牵着我,烟斗的光在前面跳跃着,像是在黑暗中指引我前进的道路。有了烟斗,有了爷爷在身旁,我知道,不管前方道路多么艰辛,我都会坚强地走下去。
爷爷一生都在忙碌着,辛勤地劳作,终于支撑不住,生了一场大病。看着爷爷躺在床上,吃力地吸着闷烟,腾起的烟雾模糊了我的眼,竟像是沙子,让眼睛生疼。昔日健朗的爷爷在炙热的太阳下耕地,汗水淋漓而下;爷爷总是在吃饭时把我不吃的饭菜津津有味地吃下;爷爷还会把好吃的给我留着,留到烂了也全然不知……想到这,我的心里如同塞满了脆生生的玻璃,心痛至极,泪水早巳潸然。
在一个静谧的夏夜,我被告知爷爷想见我。我心中一惊,慌忙跑到他的床旁。爷爷只是看着我,我强忍住泪水凝视着爷爷。他眼中的光芒如秋日般温暖,眼角细密的皱纹悄然绽放。那一瞬,我被缩小得小到与他的瞳孔融成一个深邃的点,我也被放得大到占满他眼前的整个世界。
爷爷在床边摸到了烟斗,想拿它来敲一下我的脑袋,可他还未拿起就永远地放下了……
我大声地叫着爷爷,他一定听到了,只是他太累了……
[点评]本文以“爷爷的烟斗”为线索,连缀起“我”和爷爷的故事,简单却充满温馨的回忆,深深触动了读者的心。一幕幕生动的细节描绘,承载着作者与爷爷之间浓浓的亲情。
六、双线结构
紫藤架下
读师范的时候,校园里有一个紫藤架,几棵紫藤树伸展着弯曲的枝条,缠绕在水泥架上,使得灰白的水泥架也有了一种不屈不挠的生命力。苍老的虬枝和浅紫的花形成的对比总让人觉着枯木逢春的喜悦。我是很喜欢这类藤本植物的,例如葡萄树也是,干枯的根茎,皱皱巴巴的皮,疑是枯竭,可是一阵春雨几缕春风,它偏偏又执拗地冒出嫩芽,让你不得不相信它的枝条里蕴藏着无限的生命力。时常去那条廊上坐,春天看繁花,夏季享受绿荫。晚秋落叶时,踩着*叶,还听得见它沙沙的歌唱,冬日雪压残枝,又是一番风情。
毕业以后,久别了紫藤树,只是偶尔想起,那一树繁花仍然像青春年华一样在心底灿烂着。后来有了自家小院,种了一院子的花花草草,还是没有紫藤。可是院子靠墙门的角落总是养不活花,因为造房时曾经拌过石灰,虽然现在放上了不少沙土,还铺了一层*泥,花草依然营养不良地萎靡不振着。一日去人家的花圃散步,看到了一棵一人多高的小紫藤树,一臂多粗的树干向左刚劲地扭着,藤条缠缠绕绕,一下子就喜欢上了。我们抱着试试看的心情,把它移植到了院中,在树旁立了一根粗粗的竹竿,用拆下来的一个旧窗框搁在墙上搭了一个架子,居然成活了。
第一次开花,恰逢女儿出世。那时休假在家,女儿太小,不舍得带出门,每天就抱着女儿在院子里晒晒太阳看看花草。紫藤树倚着竹竿长得很好,新发的枝条青翠浅绿,浓淡不一,还调皮地顺着架子爬上了墙角,嫩绿的枝叶和白色的架子清新宜目。花开得不多,没有几串,因为它还小,而且移植没多久,可还是有一种若有若无的清香,浅浅地氤氲着,让人不禁想起老舍的名句“四座风香春几许,庭前十丈紫藤花”,没有那么丰满热闹,但那幼小的圆满也有它的可亲可爱。娇嫩的花瓣就像女儿弹指欲破的粉色的脸颊,闻闻花香,亲亲女儿的小脸,催人心醉。
女儿渐渐长大了,紫藤树也渐渐粗壮起来,枝条向四下里曲曲弯弯,尽力地想攀附住一些什么,像葱茏的手臂伸展着。母亲常常抱着女儿,在架前玩耍。女儿伸出小手,抓住一根枝条,一老一少玩着拔萝卜的游戏。叶片被捋掉了,可是紫藤树也不生气,过几天又偷偷钻出几个嫩芽。第二年花开时,女儿呀呀学语了,便开始教女儿学古诗,十八个月的时候,女儿会背了第一首古诗。从最简单的五言诗到七言诗,女儿和紫藤树一起茁壮成长着。“紫藤挂云木,花蔓宜阳春。密叶隐歌鸟,香风流美人。”这是唐代李白的。“遥闻碧潭上,春晚紫藤开。水似晨霞照,林疑彩凤来。”这是唐朝李德裕的。“云溪一带净无沙,门对青山是我家。几日不来亭子坐,东风开过紫藤花。”这是明代刘泰的。“不道衰翁天倚著,藤花又让别人看。”这是清代朱彝尊的。等女儿学会了这些古诗,紫藤花也渐渐褪去了华丽的深紫,无声息地凋谢了,一年的岁月又穿过掌心。
今年不知为什么,紫藤花开得比较晚,但异常旺盛,而且花期特别长,居然一直开到了初秋。我觉得真是奇怪,依稀记得《花经》里说紫藤是暮春时节开的,只有半月的花期,然而今年,竟陆续地开了一茬又一茬,长得几近奢侈,像是积蓄已久的热情终于撑不住了,活泼泼一树的生命力。
那一日,阳光很好,紫藤开得更是热闹。是谁说的,“蒙茸一架自成林,窈窕繁葩灼暮阴”,说得多好!椭圆形的叶子密密地挨挤着,重叠着,簇发着绿生生的节拍和旋律;枝条柔劲地相互缠绕着,说不出的亲密,一种蓬勃的生命力热烈地宕漾开来,不是一点,而是成片成林地踊跃着。那些花,一朵朵,一串串,一脉脉相承,千朵百朵的花儿蒸成一片紫色的烟霞。每一个花穗上面是盛开的花朵,浅淡一些,像一只只杯盏盛着芳香;下面是待放的花苞,洋溢着深紫的光泽,像鼓足帆的小船整装待发。繁密的花序像飞扬的流苏,又像一串串摇曳的风铃,在起劲地唱着青春的歌。三三两两的粉蝶绕着花丛忙碌地追逐,让人分不清究竟是花在动,还是蝶在飞,只觉得眼前满园翩跹着。这是一株多么旺盛的花树啊,虽然植根在贫瘠的土地,却依然乐观地绽放着自己的美丽,毫不吝啬,毫不退缩,用年轻的力量见证着欣欣向荣的决心和自信,把你的内心荡涤得一片纯净。
我站在树下,不禁浮想联翩。我想着,明年在紫藤架下做一个秋千,一树垂婉的紫花衬着女儿翩飞的衣裙,摇啊摇啊……我想着,明年茂密的架上是否会安上小鸟热闹的巢,一窝啾啾的幼稚声伴着女儿清脆的笑声、歌声……
女儿倚着我站在紫藤架旁,仰着小脸,满眼生花,兴奋地说:“妈妈,你看!花,紫色的花,还有蝴蝶呢……”阳光落在她柔嫩的小脸上,像千瓣万瓣的鲜花正在竞相吐蕊。
真的,一棵开得正旺的树,一朵开得正好的花。(选自《散文百家》)
糖醋排骨有点酸
首先,我们要加入适量的植物油,待到油烧沸的时候,加入甜甜的白糖,开小火慢慢地熬,要把握火候,否则甜味也会变苦味]
带了一个刚刚结识的小伙伴回家,我满心欢喜地和她玩起来,她小我一岁,是在火车上认识的,因为都是小孩子,所以很容易相处。
我把她带到卧室,给她看了许多我收藏的宝贝,把我最珍贵的古钱币一一介绍给她听,这是我最引以为豪的东西。她瞪大眼睛看着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爱不释手地摸了又摸。
我们开心地分享着我的小收藏。
[油温高了,糖也已经熬成了稠状,很是漂亮,接着,倒入切好的排骨,你还记得菜下锅的声音吗?劈啦作响,煞是吓人]
打开我的宝贝匣子,我吓了一跳,我的古钱币全体失踪,“难道是妈妈拿的?”我心里想着,不会,一定不会,那是我的妈妈呀,怎么会稀罕拿我的东西,我对妈妈的尊敬与坚定的信念立即打消了这个念头。
“对,是她,一定是她!”我毫不犹豫地肯定了答案,她那么喜欢,就连拿起它们都那么小心翼翼,我怎么不记得了呢?还差点冤枉了无辜的妈妈。
我二话没说,冲到她家去,她看到我很开心的样子,当然开心啦,拿了人家的宝贝嘛,“把东西拿出来!”我气急败坏地说。“什么啊?”“你还装蒜,偷了我的东西,你还不给我。”我越来越大声,引得她家的小狗也拼命地叫。她坚定地摇着头,噙着泪花。“你要是不给我,咱们朋友都没得做,再见。”我气冲冲走出门,还不忘回头补充一句:“是再也不见啊!”
[排骨呈金*色,加入少许盐,反复翻炒]
此后的我们,再也没有了联系,我的心里依旧记恨着她。
[盖上锅盖,闷几分钟,味道则更佳了]
很多年以后的一天,妈妈拿出了我曾经不翼而飞的钱币,我懊恼极了,望着窗外的天空,“此时的她身在何处啊?”
[糖酣排骨有点酸,按个人口味加入醋]
几个月后的一天,我在火车上遇见了她,在我们相识的地方,她更漂亮了,带着恒久不变的微笑,她看着我,一阵心酸让我流下了泪。
[经过翻炒,糖醋排骨完成了,色香味俱全,酸酸甜甜好美味,你尝过了吗?]
我紧紧抓着她的手,让幸福再也不要溜走。
评点:这是一篇构思比较新颖的文章。文章是由两条线索交替着进行叙述的:一条是“我”与小伙伴相知、产生误会、发现真相、和好如初的线索;一条是“我”烧制糖醋排骨的线索。前者比较实,是文章的主要内容;后者比较虚,起烘托渲染作用。由于两条线索的交替叙述,文章显得生动、新颖而富于韵味。叙述节奏控制甚好,文字流畅、洗炼。美中不足的是,“烧制糖醋排骨”的寓意,与文章所要表达的主要内容并不十分切合。
七、发散与聚合
三朵油花
长到这么大,印象最深的莫过于吃油了。
小时侯,家里掌握“油权”的是奶奶。每到饭菜做好了,奶奶才颠着锥子一样的小脚,抱着那个粗瓷的大口油罐来到锅边,用那个铝条砸成的钩子从罐里勾上三钩子,一边勾一边说“一啦”。站在锅灶边的我和哥哥,就学着奶奶的样子喊“一啦”。奶奶说“二啦”,我俩就跟着喊“二啦”。我和哥哥的数学启蒙教育,就是在奶奶的喊声中开始的。当奶奶喊到三时,锅里就开出三朵字钱般的油花,像嫩绿的荷叶,懒洋洋地躺在锅里,很好看,谗得哥哥直咽口水。
那时我没咽口水,因为这三朵油花有一朵属于我。舀饭的时候,奶奶执勺,分别把这三朵油花舀到爷爷、母亲和我的碗里。奶奶说,爷爷是家里的“顶梁柱”,爷爷的身体壮实,我们家的日子才会滋润,所以爷爷理应分享一朵。母亲当时正奶着妹妹,需要油水,分享一朵是情理之中的事。可这朵母亲不舍得吃,总是用筷子挑出一半放到父亲碗里。于是母亲碗里的那朵油花便支离破碎,很是凄惨。我是家中最小的一个(妹妹还小,当时还在吃奶),奶奶说,缺谁的也不能缺你的,委屈了谁也不能委屈了你。于是我碗里的那朵油花又大又圆,成了这三朵中开得最漂亮、最饱满的一朵。
后来,奶奶退居“二线”,家里掌握“油权”的自然是母亲了。也许是受奶奶的影响,母亲添油时仍然没有离开“三”,但有一样,在质上不同了,母亲用的是“油撇子”。
每到做饭时,母亲便捧着油罐来到锅边,用油撇子从罐里平平地提上三撇子,次次如此。有回年底,父亲打来满满的一桶油,足足有10公斤。那次我想,今天饭菜的油水肯定十足,可母亲仍像往常一样添了平平的三撇子。哥哥不高兴,埋怨起母亲。母亲听了对他说,你才吃几天饱饭,就忘本了?哥哥说,家里又不是没油。母亲说,人活着要图个长久,过日子也一样,也要图个长远。吃着上顿,应想着下顿,这样才会细水常流……说到这儿,母亲唉了一声,眼圈就红了,她又想起了我的那个舅舅。舅舅是在以前的一个灾年里饿死的,那年才15岁。舅舅临死时,两手攥着外婆的手哀求:“娘,我想喝口油。”外婆的泪刷地流下来:傻孩子,现在连树皮都没的吃了,到哪儿弄油去?外婆的泪掉下来,落到了舅舅的唇上。就见舅舅的脸像花一样开了,他惊喜地告诉外婆:“娘,我喝到油了,我喝到油了,好香啊!”每当母亲回忆起这段往事,眼里便盈满了泪,很稠。
后来,岁月的霜雪染白了母亲的鬓发。自然,掌握“油权”的重任落到了妻子的肩上。
每到做菜时,妻子总提着塑料油桶往锅里倒,“呼哧”一下子,足足三四两。菜做好了,像从油里捞出来似的。每次打桶油都吃不到半月。母亲就担忧,劝妻子:虽然现在生活条件好了,可也得有谱。妻子振振有词:现在生活节奏快了,不多吃油要影响身体的。你想,身体不好,能好好工作吗?母亲想想妻子的话,也在理,就不再说啥了。但有一样,妻子用那么多油做出的菜,不如奶奶用三朵油花做出的香!
前几天回老家,和哥哥闲聊,我问他什么最香?他想了想说,小时侯,奶奶往锅里放的那三朵油花最香。哥哥说着嘴边又流出了口水。
我知道,哥哥说的是真心话。
八、起承转合
跳出“鱼缸”
潘蒙
起:她是一个叛逆的女孩,一头油黑的披肩长发,穿一双黑白相间的板鞋,一条牛仔裤,一件紧身露背T恤。喜欢塞着耳机,将摇滚音乐的声音调到最大,穿梭在校园间。学校生活的乏味、闭塞让她总觉得自己就像鱼缸中缺氧的鱼。每一次放假,她总是第一个冲出校门,然后冲进她向往的自由大海。
承:在外面疯了半天,尽管还意犹未尽,但夕阳西下,她不得不回家了。在沙发上正襟危坐的爸爸妈妈一看见这“吊儿郎当”的样子,马上教训起来,“不准。。。。。。”“不准。。。。。。”她没有听进任何完整的意思,只有这“不准”充斥着客厅的每一个角落。太压抑了!她厌倦了这样的生活。“外面的世界多精彩,多自由!”她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逃离。带着这美好的憧憬,她睡着了,嘴角挂着笑,她一定梦到了那快乐自由的国度。
第二天,她准备好行囊,虽没有朋友的陪伴,但她依旧步伐豪迈。她给父母留了一张纸条:我去了自由国度,不用找我。
去青岛!那是她梦里萦回了无数次的地方。跳动的银色浪花,徐徐的海风,温暖的海水,流动着的空气。随着落日的到来,听着浪花轻拍着礁石发出的美妙旋律,享受着海鸥在海滩的自由舞蹈,让心在月色中柔然成一湖清泉。
她醉了,在自己梦想的自由世界里。
终于到了青岛。她伸开双手作了个拥抱的姿势,是的,她要开始拥抱她的新生活了。
转:打的。掏钱。突然,她的手僵住了,笑容凝固了。新生活并没有张开双手迎接她的到来。钱没有了。“没关系,我自己打工挣钱!”毕竟脱离了“苦海”,怎么着都是值得庆贺的事。她开始找工作了,写字楼,大公司,商场,工厂。。。。。。没有一个地方愿意接纳她。天空渐渐变得阴霾,青岛的浪花并没有亲吻她的双脚,银色的沙滩上躺不下焦躁饥饿的人儿。她自由了,可是却不能自由的栖息在属于自己的地方。终于,她在一家酒店当了服务员。洗碗、抹桌子、打扫卫生、陪客人喝酒。。。。。。然而。。。。。。这是自己想要的自由吗?在不知道第几次被老板训斥后,她的梦被现实的钟敲醒了。远离家乡只身一人的无助,身无分文四处求职的窘迫,面对无理取闹的客人不得不低下曾经高傲的头,冷冰冰的同事们嘲弄的眼神。。。。。。许多的屈辱与辛酸密密麻麻交织缠绕,形成巨大的网罩住了她,勒得她无法呼吸。把脸埋进胳膊里,她咬住唇无声地哭了。当现实的铁骑踏碎幻想的鲜花,充盈的内心在所谓的“自由”里一点点耗干,她又有了跳入鱼缸的窒息。原来自由不是由环境决定的,外面的世界再自由,都不是现在的她所能享受的。生活中的鱼缸,其实氧气都是充足的,只是她渴求不一样的生活的思想堵塞了呼吸的器管。
合:走在回家路上的她,仰望蓝天,露出最坦然的笑容。此刻,她的内心已跳出所有鱼缸,她准备吸收鱼缸的养料,坦坦实实地从内心获得自由。
母爱如棉
蓝莹莹的天空,亮晶晶的日头,暖洋洋的微风,五月的天,真美!
前些天趁着难得的空闲,将过冬的羽绒服、棉袄什么的一股脑洗了个痛快。今天上午在家整理,打开一组立柜,几件经年未穿的手工缝制棉衣静静躺着,我抚摸着这些或新或旧的棉衣,一股暖流从心中涌起,竟呆了好一会儿。尤让我吃惊的是,在柜底不起眼的角落,还躺着一件新崭崭的小碎花棉袄,颜色淡雅祥和。一下子想起,这是当年母亲给我的嫁妆。十多年了,它带着母亲的牵挂,一同来到这个家,却静静躺在这个角落,动都没有动过。我的眼睛有些湿润了。
过去的一幕幕又在脑海中上演。母亲是极其聪明的女子,并没有学过服装裁剪缝纫,凭自己摸索学会了自己裁剪、缝制,儿时的母亲是极其忙碌的,特别是年关将近时,附近好多人家都把布送来请妈妈帮着做新衣过年,而且妈妈从来都是免费帮忙。每到那时,妈妈都是很晚才睡,而我们兄妹三人的新衣都到大年初一凌晨才做好放到我们各自的枕边。
渐渐的,四里八乡出现了许多缝纫店、服装店,找妈妈做衣服的人少了,妈妈也不用那么辛苦了。但在我结婚前几天,母亲又开始忙碌,扯了面料,弹了新棉花,亲自一件件的连夜缝制棉衣,时间紧迫而母亲缝得毫不含糊。当母亲带着血丝的眼中含着笑让我试穿的时候,不大不小不宽不窄正好,大家啧啧赞叹她手巧,我看到,我看到她的眼里有亮亮的东西在闪,那一刻,我拼命地不让自己也掉下泪来。
然而婚礼上我没有穿母亲亲手缝的棉衣,原因记得清楚:当时已经开始流行羊绒大衣之类,而这衣服明显土气。母亲明白我的心思,悄悄叠好,做了嫁妆。婚后,我的棉衣随着潮流逐年变迁,大大小小十来件,我却一直没有穿母亲给我缝的棉衣。
抚摸着棉衣上母亲用红线缝的又细又密、匀匀称称的针脚,不由视线模糊。当年母亲在灯下的背景历历,那尖尖银针,可曾将她手指扎伤?那细细红线,可曾有她的鲜血沾染?一针针,一线线,都诉说着爱。母亲的爱,水一样滴在生活的海,滋润着鱼儿一样的儿女,而我们做儿女的可曾想到自己是游在母爱的心血里?
年纪愈长,心境愈由喧嚣归于平静。有个繁华落尽见真谆的淡然。终于明白,母爱是不张扬的,沉默到你常常遗忘或是忽略。母爱如棉,不正是吗?在我们的欢乐如盛夏般繁盛之时,我们眼前可曾有过母亲的身影?而遭受挫折,感到失意,心情如冰时,这时母爱突现,在我们眼中宽阔成海。原来瘦弱的母亲,一直是我们取之不竭的力量的源泉啊。
将含着母亲味道的棉衣一一收起,轻轻将每一件摩挲,抚平,细细叠好,双手所到之处,犹如触到了母亲温暖的体温。
九、蓄势铺垫
一日的春光
年冬末,我给一位远方的朋友写信,曾说我要尽量地天咽今年北平的春天。
今年北平的春天来得特别地晚,而且在还不知春在哪里的时候,抬头忽见*尘中绿叶成阴,柳絮乱飞,才晓得在厚厚的尘沙*幕之后,春还未曾露面,已悄悄地远引了。
天下事都是如此---
去年冬天是特别地冷,也显得特别地长。每天夜晨,灯下孤坐,听着扑窗怒号的朔风,小楼震动,觉得身上心里都没有一丝暖气。一冬来,一切的快乐、活泼、力量和生命,似乎联系实际都冻得蜷伏在每一个细胞的深处。我无聊地安慰自己说:等着罢,冬天来了,春天还能很远么?
然而这猩风,大雪,冬天的行列排得意外的长,似乎没有完尽的时候。有一天看见湖面上的冰软了,我的心顿然欢喜,说:春天来了!当天夜里,北风又卷起漫天地的*沙,愤怒地扑着我的窗户,把我心中的春意吹的四散。有一天看见柳梢嫩*了,那天的下午,又不住的下着不成雪的冷雨,*昏时节,严冬的衣服又披上了身。
九十天看看过尽----我不信了春天!
几位朋友说:到大觉寺看杏花去罢。虽然我的心中始终未曾得到春的消息,却也跟着大家去了。到了管家岭,扑面的风尘里,几百棵杏树枝头,一望已是残花败;转到了大工,向阳的山谷之中,还有几株盛开的红杏,然而盛开中气力已尽,不是那满树浓红,花相间的情态了。
我想:春去了就去了罢!归途中心里倒也坦然,这坦然中是三分悼。七分憎嫌。总之,我不信了春天。
四月三十日的下午,有位朋友约我到挂甲屯吴家花园看海棠,且春天气晴明-现在回想起来,那天是九十春光中惟一的春天——海棠花又是我所深爱的,就欣然地答应了。
东坡恨海棠无香,我却以为若是香得不妙,宁可无香。我的院里栽了几棵丁香和珍珠梅,夏天还有玉簪,秋天还有菊花,载后都很后悔。因为这些花香,都使我头痛,不能折来养在屋里。所以有香的花中,我只爱兰花,桂花,香豆花和玫瑰,无香的花中,海棠要算我最喜欢的了。
海棠是浅浅的红,红的“了而不淫”,淡淡的白,白的“哀而不伤”,又有满树的枝叶掩映着,浓纤适中,像一个天真、健美、欢悦的少女,同是造物者最得意的作品
斜阳里,我正对着那几树繁花坐下。
春在眼前了!
这四棵海棠在怀馨堂前,北边的那两棵较大,高出堂檐约五六尺,花后是响晴蔚蓝的天,淡淡的半圆的月,遥俯树梢。这四棵树上,有千千万万玲珑娇艳的花朵,乱烘烘的在繁枝上挤着开……
看见过幼稚园放学没有?从小小的门里,挤着的跳出涌出使人眼花缭乱的一大群的快乐活泼,力量,生命,这一大群跳着涌着的分散在极大的周围,在生的季候里做成了永远的春天!
那在海棠枝上卖力的春,使我当时有同样的感觉。
一春来对于春的憎嫌,这时都消失了,喜悦地仰首,眼前是烂漫的春,骄奢的春,光艳的春---似乎春在九十日来无数的徘徊瞻顾,百就千拦,只为的是今日在此树枝头,快意恣情的一放!
看得恰到好处,便辞谢了主人回来。这春天吞咽的口有余香!过了三四天,又有友人约了同去。我却回绝了。今年到处寻春,才、总是太晚,我知道那时若去,已是“落红万点愁如海”,春来萧索如斯,大不必惹那如海的愁绪。
虽然九十天中,只有一日的春光,而对于春天,似乎已得到了酬报,不再怨恨增嫌了。只是满意之余,还觉得有些遗憾,如同小孩子打架后相寻,大家忍不住回嗔作喜,却又不肯即时言归于好,只背着脸,低着头,撅着嘴说:“早知道你又来哄我找我,当初又何必冰在那里呢?”
十、创设情境
让记忆之花盛放在泛*的纸片上
院子里的紫藤花开了,散发着清悠安宁的香气。
奶奶跟往常一样,搬着一张陪伴她多年的长躺椅,来到院中那棵古老苍劲的大树下,安静地歇息着。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温暖地照耀着奶奶,一切是那么的安详与美好。
跟以往一样,奶奶手里拿着一张泛*的相片。岁月的冲刷与销蚀早已摧毁了那张黑白的胶片,照片上的人物已不很清晰。可是奶奶并不在意,她紧紧地捏住那张珍贵的照片,让记忆之花在每一个宁静的午后静静盛放在那泛*的纸片上。
那是一张怎样充满温情的照片啊!
奶奶说当年爷爷向她告白的时候,手里捧着一束紫藤花。紫藤花清悠的香气让她陶醉在与爷爷相识的点滴岁月里。相片中的奶奶,年轻貌美,手里捧着一束紫藤花,娇羞地依偎在爷爷的怀抱里,笑容灿烂。爷爷也是一脸幸福的样子。
这是一份永恒的回忆。爷爷已经不在,只剩下奶奶忠诚地守护着这份曾经美好的记忆。是这张泛*了的纸张,给了奶奶情感的寄托与依靠,而不至于觉得空虚、寂寞甚至是害怕。一张小小的纸张,即使是泛*,也可以给灵*一个温暖的安身之处。
紫藤花的香气逐渐变淡。花开之后,一切的馥郁终归隐去,只留下一丝微微的痕迹。可记忆却是愈来愈加浓厚。
我蹑手蹑脚地走向奶奶,只是想进一步感受那份温情。奶奶不经意间睁开了眼,看着我天真的表情,笑了笑,然后抚摸我滑溜溜的短发。“奶奶,想爷爷了吗?”奶奶先是愣了愣,然后望向近处那株盛放的紫藤,微微地点了一下头。我看着奶奶那双眼睛,仿佛看到了岁月深处那份曾经的快乐。所有的忧郁,都在奶奶看到那张泛*的相片时一扫而光。我知道,此刻她的心里是多么的幸福啊。
我回到里屋,拾起桌面上那些光彩亮丽的数码相片,回忆起相片上定格的那些美妙时光,幸福之花亦在心底悄悄开放。我终于明白,其实什么照片并不重要,无论是黑白胶片还是数码相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在真诚地守护住一份珍贵的情感,一份美好的回忆。这份回忆,贯穿你的一生,给你的心灵带来贴心的温暖与快乐。
于是,在紫藤花开的季节里,记忆之花静静地盛放在泛*的纸片上,给活着的人一份生存下去的美好与希冀!
点评
这是一篇记叙性散文。全文紧扣材料,记叙了奶奶和一张照片的故事:岁月流逝,照片泛*,但奶奶记忆犹在,对爷爷深情依旧,从而赞颂了人世间永恒的真情。文章如果到此为止,也许已经不错了,但未免还流于一般,其值得称道之处在于作者还通过自己的观察体验,进而指出“是黑白胶片还是数码相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守护住一份珍贵的情感,一份美好的回忆”,深化了主题。
十一、学会扣题点题
仙人掌也可以开花
大学毕业,冲着不错的待遇,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进了一家日资电器公司。三个月试用期内,我如履薄冰,努力适应好四周的环境。虽然我的工作成绩可观,可我并不开心。
我办公桌上放着一盆仙人掌,我觉得自己就像这仙人掌,为了生存,默默适应着环境,所能给予别人的也只有一点绿意。
与我同时进来的APPLE是个活泼外向的女孩子,日语本科,对专业一无所知却布满了主见,经常在工作过程中提出令人啼笑皆非的设想,比如她主张把我们的办公桌都拼在一起;比如她建议把经典音乐作为我们的上班铃声;比如她主动把日本总部的企划案翻译成中文,分发给同事,结果总经理指责她泄密不过,她的确是个认真工作的人,否则也不会有如此多的想法。
但是我们俩只能留下一个。三个月试用期满,我的上司藤井先生找我谈话,基本上是他说我听。他说,在他的工作经验里,有两种人才,一种是天才型的,这种人可以改变环境。另一种是适应型的,这种人可以适应不同的环境,在适合的位置把份内的工作做到最好。他说我属于后者,他想留下我但他又认为我能找到比这更适合我的环境,我应该找到更适合我的位置。
我懂他的意思,事实上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他的话促使我作了决定。
临走时,我把仙人掌送给APPLE,我告诉她:假如不能改变你的环境而且不能适应它,就只能做一棵仙人掌。
半个月后,我适应了新的工作。在一家广告公司做创意,我很开心。公司更像一个大家庭,我喜欢这环境,我的办公桌上有盆玫瑰花,亮丽的花朵带给我创作灵感。一个月后,我升任经理助理。
三个月后的一天,我遇见了APPLE。她浑身散发着成熟的魅力,比之以前简直判若两人。她说她升职了。源于她的企划在销售旺季的一周时间里,为公司提高了28%的销量。她说活动搞得很大胆,叫“无理由退款”。产品使用十五天不满足,无理由退款。是够大胆的,是谁批准的方案呢?我问。
藤井先生啊!她说。
我不得不佩服藤井先生的独具慧眼。APPLE是个可以改变环境的天才,比起我,她更适应于日资的环境。
问起仙人掌,她兴奋地说,生长得很好,已经开花了。
望着意气风发的APPLE,我若有所思:在自己适应的环境里,仙人掌可以开花,也可变成灿烂的玫瑰。
浸泡过的陈山楂
那些被蜜泡过的山楂,愈发香甜。——题记
小时候住在外婆家,那里的人都称那叫“沟子里”,因为实在太偏僻了。像别的农村孩子一样,小时候的我也常赤脚遍山地跑。
和伙伴们最爱做的事,便是在树林里,找陈山楂。
现在已经都找不到陈山楂了,那和别的山楂果儿不一样,陈山楂的味道是又苦又甜的,生活的味道。
树林里枯桠很多,那后面常常有陈山楂,稚嫩的皮肤常常被划破很多口子。但依然想摘,那红滴滴的陈山楂,伙伴们喜欢捡地上的,那种熟透了的,薄薄的果皮有些蔫了的,因为那样的果儿比较不苦。而我,喜欢把手伸进枝桠的最里处,摘那些鲜红饱满的陈山楂,那样的果儿才甜,才苦。
我并不是喜欢尝这苦,而是外婆的手能把这苦,变得愈发香甜。
我和外婆住在一间小瓦房里,房间很小,只有简单的家具,和一个神奇的灶台,让陈山楂变得香甜的灶台。
我看外婆炒过陈山楂。她先用刀片把果皮刮掉,然后小心地去籽。然后用蜜泡一段时间就可以炒了,边炒的时候边放糖水,直到糖水变成稠稠的糖浆就可以吃了。
那大概是我最开心的时候吧。神奇的灶台把苦涩的陈山楂变得香甜,伴着蜜的滋润和外婆的爱,我的小时候,愈发香甜。
长大后回到城里,再也没吃到陈山楂。外婆有次来看我,带来了。我无意中发现,外婆皱纹满布的手上有一道道的割伤,我知道,她是到林子里,到枯桠之间,帮我带来的,这香甜。外婆说,陈山楂变少了,难找啊。外婆笑着,我却哭了。陈山楂的味道没变,我知道,外婆的爱也从来没变。
外婆去世的那天,我又进了那间小瓦房,一样的摆设,只是那个灶台上布满了灰,泡陈山楂的小铁桶也生了锈。看着墙角挂着的一瓶蜂蜜,原来在很久以前,外婆就教会了我人生的道理。
人生,不就像陈山楂那样吗?
山楂果儿很甜,可是,陈山楂是很苦的。但它比普通的山楂果儿香,很香很香,便觉得甜了。
城市里找不到陈山楂,我想现在的“沟子里”也早没了吧。就算有,少了外婆的爱,也没办法变得香甜了吧。
人生,是一段很漫长的旅程,也许像陈山楂那样,苦多于甜。但人生也没什么畏惧的,因为泡过蜜的陈山楂,很香甜。
也许果汁很甜,但我相信,香不过陈山楂。
我们的人生如陈山楂般,在枝桠的最里处发光。总要受点伤,才能显露那鲜艳。也正是有父母亲爱的浸泡,才让我们愈发香甜。
人生的路上我不再觉得苦涩,因为外婆一直活在我的心里,滋润着我。
愿能在山间的小道寻到那陈山楂,童年里最让我愉悦的果儿。
多加点糖块咖啡便不苦了。
多加点糖水矿泉水也甜了。
多加点爱,人生便不苦了。
愈发香甜的陈山楂,因为在外婆的爱里浸泡过,便不苦了。———尾记
好奇心
在那个不寻常的中午,在她坚定地迈出每一步时,阳光碎了。
很喜欢这样一句话,每个女孩都是天使。但当我第一次看到她时,我觉得她不是。
她是那个坐在教室角落里的女生,不美,而且她只有一条腿。也许正是因为这,我的好奇心才会像雨后的小草一样嗖嗖地长了出来。
那天的阳光好像格外刺眼,中午放学后我走得迟了点,刚好看见她拄着拐杖缓缓地走向楼梯。这时,我的好奇心告诉我:为什么不跟过去看看她怎么下楼梯呢?于是,我悄悄地跟了上去。
只见她拄着拐杖艰难地走下楼。楼梯并不高。但对于她来说每一步都是一次挑战吧!她先将拐杖拄在下一级台阶上,再用腋下顶住拐杖,用力地将那条独腿挪到下一级台阶。我看到她的双手紧紧抓住拐杖,手上的青筋清楚可见。
这时,我的好奇心不但没有减退,反而更加强烈了。不知是谁将吃剩的香蕉皮随手扔在了楼梯上,大概是想恶作剧吧!不知道她会不会注意到,我屏住呼吸看着她艰难地一步一步地走下去。近了,近了……
她要做什么?只见她一手抱住栏杆,一手将拐杖放下来,接着,她蹲下身……她,竟将香蕉皮捡了起来。我的好奇心仿佛一下子被击碎了。我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个恶魔,站在这个角落,阴险地看着这样一个天使走进危险。
阳光透过窗射进来,我仿佛一下子被照亮了。我不再好奇她会怎样走下楼梯,赶紧思考怎样去弥补我的好奇犯下的错误。
于是,我飞快地朝她走去。她正努力着站起来。也许是因为太累了,她怎样努力都没有用。这时,我伸出手想把她拉起来。她抬起头,用疑惑的眼神望着我。我轻轻地对她微笑,她便也微笑着将手递给我。于是,我就这样扶着她走下了楼梯。虽然,我们没有说一句话,但我却从她手心的温度中感受到了来自她内心深处的温暖。这温暖慢慢地将我融化,将我的好奇心融成了一颗有爱、有温暖的心。
走出教学楼,她微笑着对我说:谢谢。再见。接着便向路边的垃圾筒走去,她小心翼翼地将香蕉皮扔进垃圾筒,然后又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出校门。耀眼的阳光洒在她瘦小的身上,我仿佛看到了她变成了一个天使。只不过她是一个单翼的天使。她头顶上的隐形的光环温暖了我的心。
我站在金急雨的花树下,将那颗好奇心小心翼翼地放进心中的角落,用她给我的充满爱的心温暖自己。
评析
我已经好久没有看到写得这么精彩的记叙文了!见多了粗糙的叙述,俗套的描写,读到这样的开头:在那个不寻常的中午,在她坚定地迈出每一步时,阳光碎了。我禁不住陡然一惊,我预感到:好文章要来了!
果然,每一处描写,都是那样的细腻、真切,每一处心理的变化都是那样的自然、动人,每一句话都是那样的耐得起咀嚼、品味。请特别注意文中关于阳光的描写,在阳光的映衬下,文中的许多描写,都成了诗,成了画,成了美的精灵!
写人,固然要写人物做什么,但动人处往往在怎样做。
请仔细体会以下的细节描写:
只见她一手抱住栏杆,一手将拐杖放下来,接着,她蹲下身……她,竟将香蕉皮捡了起来。我的好奇心仿佛一下子被击碎了。我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个恶魔,站在这个角落,阴险地看着这样一个天使走进危险。
想一想,作者为什么要着力描写这个细节?她蹲下身……她,竟将香蕉皮捡了起来。这一句中的……和,隐藏着我怎样的心理过程?
绿色生活
小时候,我寄居在苏州的外婆家。那儿有许多老房子,屋顶灰色瓦片,在安静的画面里舒展。细细瞧去,那黑压压的瓦片缝中偶尔会冒出几个青嫩的“小脑袋”。“真喜欢这些绿色的小草!”我笑着说。
那时的窗是木格子的,上边覆了张厚厚的*油纸。闲来无事,我就喜欢靠着窗。格子窗很厚重,运气好遇上它打开时,我便能肆无忌惮地从窗外拾点好风景,但要是它紧闭着,小小的我因推不开只得讪讪离去。
犹记那清晨滴水的翠绿芭蕉,屋顶上那些随风摆动、向我点头招手的小草……绿色充斥了整个窗框,构成了我惬意的绿色生活。
有天午后,小伙伴们来外婆家找我玩。在嬉笑一阵后,我踱步来到了窗房。窗,关着,用力推,无济于事。见我沮丧的样子,小伙伴们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一个小伙伴走上前,用手指蘸了下口水,对着格子窗的角落猛地一戳。风,从小孔的一端不安分地钻进来。我迫不及待地瞅着小孔。“啊!满眼的绿色!”我欢快地叫着,一转身那古巷橘红色的*昏正透过格子窗深深浅浅地投影在水泥地上……
时光总是在你不经意间调皮地向后溜了一段,寄居的时光一去不复返。
那晚,夜色把缱绻的江南深深掩埋……
不知怎么的,坐在玻璃窗前的我总情不自禁地抚摸那段寄居时光。有时,我会想,我到底在留恋些什么呢?住在高级公寓了,外婆也搬来了……噢,我的格子窗不见了,那满窗的绿色不见了!
以前那样费劲地想着窗外的风景,而今只需一抬头,透过干净的玻璃窗,那满街的都市繁华尽收眼底。
然而,当初触摸*油纸的滑腻触感不见了,我伸手摸到玻璃窗的冰冷。当初与小伙伴们玩耍的嬉笑声没有了,我感受到的是门与门之间、人与人之间的隔阂。
忽然想起了什么才算是绿色生活,不仅是双眼满含着绿色风景,绿色,更代表一种和谐,人与人之间的亲近。
我想祈祷,祈祷那汽车尾气别打乱我的翠绿芭蕉;祈祷那一扇扇防盗门别阻隔人与人之间心灵的交流。
玻璃窗透明得漂亮,有时让我误认为不存在。然而一伸手,还是冰冷。
这扇“隔阂”,我真想打碎它,我童年的绿色生活哟,我好想“回家”!
十二、写景抒情
江南的冬景郁达夫
凡在北国过过冬天的人,总都道围炉煮茗,或吃煊羊肉、剥花生米、饮白干的滋味。而有地炉、暖炕等设备的人家,不管它门外面是雪深几尺,或风大若雷,而躲在屋里过活的两三个月的生活,却是一年之中最有劲的一段蛰居异境;老年人不必说,就是顶喜欢活动的小孩子们,总也是个个在怀恋的,因为当这中间,有的萝卜,雅儿梨等水果的闲食,还有大年夜,正月初一元宵等热闹的节期。
但在江南,可又不同;冬至过后,大江以南的树叶,也不至于脱尽。寒风—西北风间或吹来,至多也不过冷了一日两日。到得灰云扫尽,落叶满街,晨霜白得像黑女脸上的脂粉似的。清早,太阳一上屋檐,鸟雀便又在吱叫,泥地里便又放出水蒸气来,老翁小孩就又可以上门前的隙地里去坐着曝背谈天,营屋外的生涯了;这一种江南的冬景,岂不也可爱得很么?
我生长在江南,儿时所受的江南冬日的印象,铭刻特深;虽则渐入中年,又爱上了晚秋,以为秋天正是读读书,写写字的人的最惠节季,但对于江南的冬景,总觉得是可以抵得过北方夏夜的一种特殊情调,说得摩登些,便是一种明朗的情调。
我也曾到过闽粤,在那里过冬天,和暖原极和暖,有时候到了阴历的年边,说不定还不得不拿出纱衫来着;走过野人的篱落,更还看得见许多杂七杂八的秋花!一番阵雨雷鸣过后,凉冷一点;至多也只好换上一件夹衣,在闽粤之间,皮袍棉袄是绝对用不着的;这一种极南的气候异状,并不是我所说的江南的冬景,只能叫它作南国的长春,是春或秋的延长。
江南的地质丰腴而润泽,所以含得住热气,养得住植物;因而长江一带,芦花可以到冬至而不败,红时也有时候会保持住三个月以上的生命。像钱塘江两岸的乌桕树,则红叶落后,还有雪白的桕子着在枝头,一点—丛,用照相机照将出来,可以乱梅花之真。草色顶多成了赭色,根边总带点绿意,非但野火烧不尽,就是寒风也吹不倒的。若遇到风和日暖的午后,你一个人肯上冬郊去走走,则青天碧落之下,你不但感不到岁时的肃杀,并且还可以饱觉着一种莫名其妙的含蓄在那里的生气;“若是冬天来了,春天也总马上会来”的诗人的名句,只有在江南的山野里,最容易体会得出。
说起了寒郊的散步,实在是江南的冬日,所给与江南居住者的一种特异的恩惠;在北方的冰天雪地里生长的人,是终他的一生,也决不会有享受这一种清福的机会的。我不知道德国的冬天,比起我们江浙来如何,但从许多作家的喜欢以Spaziergang一字来做他们的创造题目的一点看来,大约是德国南部地方,四季的变迁,总也和我们的江南差仿不多。譬如说十九世纪的那位乡土诗人洛在格(PeterRosegger,—)罢,他用这一个“散步”做题目的文章尤其写得多,而所写的情形,却又是大半可以拿到中国江浙的山区地方来适用的。
江南河港交流,且又地滨大海,湖沼特多,故空气里时含水分;到得冬天,不时也会下着微雨,而这微雨寒村里的冬霖景象,又是一种说不出的悠闲境界。你试想想,秋收过后,河流边三五家人家会聚在一道的一个小村子里,门对长桥,窗临远阜,这中间又多是树枝槎垭的杂木树林;在这一幅冬日农村的图上,再洒上一层细得同粉也似的白雨,加上一层淡得几不成墨的背景,你说还够不够悠闲?若再要点景致进去,则门前可以泊一只乌篷小船,茅屋里可以添几个喧哗的酒客,天垂暮了,还可以加一味红*,在茅屋窗中画上一圈暗示着灯光的月晕。人到了这一个境界,自然会得胸襟洒脱起来,终至于得失俱亡,死生不问了;我们总该还记得唐朝那位诗人做的“暮雨潇潇江上村”的一首绝句罢?诗人到此,连对绿林豪客都客气起来了,这不是江南冬景的迷人又是什么?
一提到雨,也就必然的要想到雪:“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自然是江南日暮的雪景。“寒沙梅影路,微雪酒香村”,则雪月梅的冬宵三友,会合在一道,在调戏酒姑娘了。“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是江南雪夜,更深人静后的景况。“前村深雪里,昨夜一枝开”又到了第二天的早晨,和狗一样喜欢弄雪的村童来报告村景了。诗人的诗句,也许不尽是在江南所写,而做这几句诗的诗人,也许不尽是江南人,但假了这几句诗来描写江南的雪景,岂不直截了当,比我这一枝愚劣的笔所写的散文更美丽得多?
有几年,在江南,在江南也许会没有雨没有雪的过一个冬,到了春间阴历的正月底或二月初再冷一冷下一点春雪的;去年(一九三四)的冬天是如此,今年的冬天恐怕也不得不然,以节气推算起来,大约太冷的日子,将在一九三六年的二月尽头,最多也总不过是七八天的样子。象这样的冬天,乡下人叫作旱冬,对于麦的收成或者好些,但是人口却要受到损伤;旱得久了,白喉,流行性感冒等疾病自然容易上身,可是想恣意享受江南的冬景的人,在这一种冬天,倒只会得到快活一点,因为晴和的日子多了,上郊外去闲步逍遥的机会自然也多;日本人叫作Hiking,德国人叫作Spaziergang狂者,所最欢迎的也就是这样的冬天。
窗外的天气晴朗得象晚秋一样;晴空的高爽,日光的洋溢,引诱得使你在房间里坐不住,空言不如实践,这一种无聊的杂文,我也不再想写下去了,还是拿起手杖,搁下纸笔,上湖上散散步罢!
风雅西塘
□蔡照波
一河两岸,几条小街,几座石板桥,桥下有船影,河边有女人在捣衣,三三两两的美院学生对着风景在写生。置身于初夏的江南西塘河畔,自觉有一种小桥流水、人家依旧的闲适与恬淡。
河的北岸是长长的廊棚,正是西塘的烟雨长廊,在江南多雨的时节,不湿衣衫信步走在风景里,多么的诗意。江南人心性里的细腻与温馨,可以想见。廊棚里是一间紧挨一间的商铺和食肆、茶馆,名字也挺特别的,如大郎酒舍、*婆茶馆、一煮江湖等。一路走来,都是水乡风物,长凳就摆在河边的垂柳下。河的南岸是粉墙黛瓦的古民居,全是两层高的别致小院落,有自家的码头,有的还泊着一条小船,现多作为客栈。这种两岸景观的应对,是西塘古镇独有的风景。一切都显得自然而破旧,但它透着原有的真实,有着未被打磨过的粗糙美。这就是“生活着的千年古镇”。年复一年,古镇倒影在小河中,流动在廊棚旁。
河水泛着微*,不清不浊,可能这就是生活中刚刚好的颜色,所谓水至清则无鱼,水至浊则乱了法度。来日也许更浊,或许更清,都未可知,只觉得今日正是刚刚好。看着有人在垂钓,便也索性在河边品茶嗑瓜子,喝酒谈女人,间中也发发呆。这对于任何一个来自滚滚红尘、追名逐利、步履匆匆的都市人,都是非常奢侈的享受。
夜幕降临了,南岸客栈外边的一串串红灯笼先后地亮起来了,眯眼一看,活像一串串冰糖葫芦,幸福而知足的感觉便在心中蔓延。这时临河客栈的雕花大窗里,也有了许多恩爱的身影在晃动,成了一夜的下酒料。
酒酣,夜也深了,河上游船也歇息了。河面上却漂来了许多亮闪闪的纸船载起的小烛台,西塘河瞬间充满梦幻的色彩,使人想起了一河浪漫的字眼。这是一颗颗年轻的心在放飞爱情的祝福和心愿,带着眷恋,带着牵系,带着风情……这个西塘之夜注定不平静。被夜色亲吻过的古镇,此时也变得更加温柔可爱。想象白天斜阳里从窄弄深处走出来的摇曳的身姿,脚步是那么轻轻地叩在青石板上,就是有味!怎么看怎么想都是一首诗,一支歌,一幅画。
西塘风雅。不论白天夜晚,总能寻觅到令人心动的东西。你说花开花落人生变幻,还有什么能比美更让人心折呢?
十三、文化气息
握一把苍凉(司马中原)
童年,总有那么一个夜晚,立在露湿的石阶上,望着升起的圆月,天真成了碧海,白苍苍的一弯月,望得人一心的胆寒.谁说月是冰轮,该把它摘来抱温着,也许残秋就不会因月色而亦显凄冷了.离枝的叶掌悄然飘坠在多苔的石上悉蔌幽叹着,俄而听见高空洒落的雁声,鼻尖便无由地酸楚起来.后来忆起那夜的光景,只好以童梦荒唐自解,端的是荒唐么?成长的经验并不是很快意的.
把家宅的粉壁看成一幅幅斑驳的、奇幻的画,用童心去读古老的事物,激荡成无数泡沫般的幻想,渔翁、樵子、山和水以及水滨的钓客,但从没想过一个孩子怎样会变成老翁的。五十之后才哑然悟出:再丰繁的幻想也只有景况,缺少那种深细微妙的过程,你曾想抱温过秋空的冷月吗?串起这些,在流转的时空里,把它积成一种过程,今夜的稿笺上,便落下我曾经漆黑过的白发。
但愿你懂得我哽咽的呓语,不再笑我痴狂,就这样,我和中国恋爱过,一片碎瓦,一角残砖,一些在时空中消逝的人和物,我的记忆发酵着深入滑髓的恋情,一声故国,喷涌的血流已写成千百首诗章。
浮居岛上三十余年,时间把我蚀成家宅那面斑驳的粉壁,让年轻人把它当成一幅幅奇幻的画来看,有一座老得秃了头的山在北国,一座题有我名字的尖塔仍立在江南,我的青春是一排蝴蝶标本,我的记忆可曾飞入你的幻想?
恋爱不是一种快乐,青春也不是,如果你了解一个人穿经怎样的时空老去的,你就能仔细品味出某种特异的感觉,在不同时空的中国,你所恐惧的地狱曾经是我别无选择的天堂。不必在字面上去认识青春和恋爱。区分乡思和相思了。我在稿纸上长夜行*的时刻,我多疾的老妻是我携带的背囊,我唱着一首战歌,青春,中国的青春,但在感觉中,历史的长廊黑黝黝的,中国恋爱着你,连中国也没有快乐过。
忧患的意识就是这样生根的,我走过望不尽天边的平野,又从平野走向另一处天边;天辽野阔,扫一季落叶烧成在火中浮现的无数的人脸,悲剧对于我是一种温暖。而一把伞下旋出的甜蜜柔情,只是立于我梦图之外的幻影。但愿你懂得,皱纹是一册册无字的书,需要用心灵去辨识,去憬悟。恋爱可能是一种快乐,青春也是。但愿我的感觉得到你的感觉的指正。你是中另一批正在飞翔的蝴蝶。
一夜我立在露台上望月,回首数十年,春也没春过,秋也没秋过,童稚的真纯失却了,只换得半生白白的冷。一刹间,心中浮起人生几度月当头的断句来,刻骨相思当真催人老去么?中国,我爱恋过的人和物,土地和山川,我是一茎白发的芦苇,犹自劲立在夜风中守望,而这里的秋空,没见鸿雁飞过。
把自已站立成一季的秋,从烟*的旧页中,竟然捡出一片采自江南的红叶,时光是令人精神错乱的迷雾,没有流水和叶面的题诗,因此,我的青春根本缺少“红叶题诗”的浪漫情致,中国啊,我的心是一口生苔的古井,沉黑幽深,满涨着垂垂欲老的恋情。
一个雨夜,陪老妻找一家名唤“青春”的服装店,灯光在雨雾中炫射成带芒刺的光球,分不清立着还是挂着。妻忘了带地址,见人就问:青春在哪里?被问的人投以诧异的眼神,—对霜鬓的夫妇,竟然向他询问青春?后来我们恍然,凄凉地对笑起来,仿佛在一霎中捡取童稚时的疯和傻。最后终于找着那间窄门面的店子,玻璃橱窗里,挂满中国古典式的服装,猜想妻穿起它们来,将会有些戏剧的趣味。若说人生如戏,也就是这样了,她的笑瞳里竟也闪着泪光。三分的甜蜜,竟有着七分的苍凉。我们走过的日子,走过的地方,恍惚都化成片片色彩,涂出我们共同爱恋过的人和物。中国不是一个名词,但愿你懂得,我们不是庄周,精神化蝶是根本无需哲学的。
握一把苍凉献给你,在这不见红叶的秋天,趁着霜还没降,你也许还能觉出一点我们手握的余温吧!
雨天读古诗
雨天最是读古诗的日子。
鉴开半亩方塘,拉上雨做的窗帘,便弥漫起一派古典的气质。无需绿荫长椅的悠闲与舒适,更谢绝鸟语花香的繁荣与热闹,只让绵绵纷纷的雨,滋润饥渴的心田。远离世人拥挤,甩掉一个“累”字,独自钻进属于自己的三味书屋,让倦怠了尘俗的眼睛,在古诗的字里行间休憩。
于是有相思泪,点点滴滴,湿了芭蕉;有故乡情,迷迷蒙蒙,笼上阡陌;有丝竹韵,淋淋漓漓,洒向驿路;
于是有客舍有柳色有溪桥有鸣蛙;有杏花村有酒旗风有巴山夜有西窗烛;有水村山郭有天街皇都有野径黑云有江船明火;有牡童的短笛有渔翁的箬笠有前山的翠微有南朝的台楼;有含春泪的芍药有卧晓枝的蔷薇有夜上滩的鲤鱼有系垂杨的画舟;
于是老杜春夜吟哦,小杜清明问路;陆放翁卧听夜阑,僧志南杖过桥东;易安居士叹绿肥红瘦,诚斋主人赏荷心呈珠;张志和泛舟垂钓不须归,苏东坡淡妆浓抹拟西湖;
于是总有太多的于是,携一列各领风骚的代出才人,在沾衣欲湿的氛围中如燕斜翔……
噢,雨天读古诗,读得清清爽爽,读得恍恍惚惚;读得轻轻松松,读得沉沉重重;读得欢欢欣欣,读得戚戚悲悲。雨天读古诗,把自己也读成一首雨中的诗,飘逸在“草色遥看近却无”的郊原上,淅淅沥沥地……
散步在*昏
总有说不完的情愫系着*昏,总有道不尽的因缘连着村路。
依然那么熟悉,依然那么新鲜。
绿与*联袂主演片名《田野》的连续剧,上中下集是《春》《夏》《秋》;木犁镰刀锄头与耕牛,蒙太奇地化作拖拉机播种机收割机,此刻则剪贴成一帧小品,艺术得令人不自禁地行起注目礼;夕阳饮了农家的酒,醉红着脸,深情回眸,依依不舍之间,便投下歪歪斜斜的身影。低小茅檐,袅袅炊烟,古典田园诗的句子永远古典了;现代住宅楼的有色玻璃里,折射出清丽雅致而又雍容华贵的意境;晚风如故,饭菜的飘香里却多了一层富裕的浓郁;远处,似乎又传来母唤儿归的悠长韵律,朱自清的通感便弥漫了落霞辉映的氛围。音响与电视,连续着白天的热闹和繁华;欢歌,笑语,将千家万户温馨的日子渲染;渐渐暗了的空中,有星星次第闪烁。街市?街灯?NO,NO,暮色如此美妙,连郭沫若的比喻也不再时髦——今日乡村也已共享往日都市的专利。
于是,无须哲人指点,散漫如我者都会用平平仄仄的脚步,不规则地写下自鸣得意的文字,发表在大自然的晚报上,或断断续续,或洋洋洒洒……
听听那冷雨
作者:余光中
惊蛰一过,春寒加剧。先是料料峭峭,继而雨季开始,时而淋淋漓漓,时而淅淅沥沥,天潮潮地湿湿,即连在梦里,也似乎有把伞撑着。而就凭一把伞,躲过一阵潇潇的冷雨,也躲不过整个雨季。连思想也都是潮润润的。每天回家,曲折穿过金门街到厦门街迷宫式的长巷短巷,雨里风里,走入霏霏令人更想入非非。想这样子的台北凄凄切切完全是黑白片的味道,想整个中国整部中国的历史无非是一张黑白片子,片头到片尾,一直是这样下着雨的。这种感觉,不知道是不是从安东尼奥尼那里来的。不过那—块土地是久违了,二十五年,四分之一的世纪,即使有雨,也隔着千山万山,千伞万伞。十五年,一切都断了,只有气候,只有气象报告还牵连在一起,大寒流从那块土地上弥天卷来,这种酷冷吾与古大陆分担。不能扑进她怀里,被她的裙边扫一扫也算是安慰孺慕之情吧。
这样想时,严寒里竟有一点温暖的感觉了。这样想时,他希望这些狭长的巷子永远延伸下去,他的思路也可以延伸下去,不是金门街到厦门街,而是金门到厦门。他是厦门人,至少是广义的厦门人,二十年来,不住在厦门,住在厦门街,算是嘲弄吧,也算是安慰。不过说到广义,他同样也是广义的江南人,常州人,南京人,川娃儿,五陵少年。杏花春雨江南,那是他的少年时代了。再过半个月就是清明。安东尼奥尼的镜头摇过去,摇过去又摇过来。残山剩水犹如是,皇天后土犹如是。纭纭黔首、纷纷黎民从北到南犹如是。那里面是中国吗?那里面当然还是中国永远是中国。只是杏花春雨已不再,牧童遥指已不再,剑门细雨渭城轻尘也都已不再。然则他日思夜梦的那片土地,究竟在哪里呢?
在报纸的头条标题里吗?还是香港的谣言里?还是傅聪的黑键白键马恩聪的跳弓拨弦?还是安东尼奥尼的镜底勒马洲的望中?还是呢,故宫博物院的壁头和玻璃柜内,京戏的锣鼓声中太白和东坡的韵里?
杏花,春雨,江南。六个方块字,或许那片土就在那里面。而无论赤县也好神州也好中国也好,变来变去,只要仓颉的灵感不灭,美丽的中文不老,那形象那磁石一般的向心力当必然长在。因为一个方块字是一个天地。太初有字,于是汉族的心灵他祖先的回忆和希望便有了寄托。譬如凭空写一个“雨”字,点点滴滴,滂滂沱沱,淅淅沥沥,一切云情雨意,就宛然其中了。视觉上的这种美感,岂是什么rain也好pluie也好所能满足?翻开一部《辞源》或《辞海》,金木水火土,各成世界,而一入“雨”部,古神州的天颜千变万化,便悉在望中,美丽的霜雪云霞,骇人的雷电霹雹,展露的无非是神的好脾气与坏脾气,气象台百读不厌门外汉百思不解的百科全书。
听听,那冷雨。看看,那冷雨。嗅嗅闻闻,那冷雨,舔舔吧,那冷雨。雨在他的伞上这城市百万人的伞上雨衣上屋上天线上,雨下在基隆港在防波堤海峡的船上,清明这季雨。雨是女性,应该最富于感性。雨气空而迷幻,细细嗅嗅,清清爽爽新新,有一点点薄荷的香味,浓的时候,竟发出草和树林之后特有的淡淡土腥气,也许那竟是蚯蚓的蜗牛的腥气吧,毕竟是惊蛰了啊。也许地上的地下的生命也许古中国层层叠叠的记忆皆蠢蠢而蠕,也许是植物的潜意识和梦紧,那腥气。
第三次去美国,在高高的丹佛他山居住了两年。美国的西部,多山多沙漠,千里干旱,天,蓝似安格罗萨克逊人的眼睛,地,红如印第安人的肌肤,云,却是罕见的白鸟,落基山簇簇耀目的雪峰上,很少飘云牵雾。一来高,二来干,三来森林线以上,杉柏也止步,中国诗词里“荡胸生层云”或是“商略*昏雨”的意趣,是落基山上难睹的景象。落基山岭之胜,在石,在雪。那些奇岩怪石,相叠互倚,砌一场惊心动魄的雕塑展览,给太阳和千里的风看。那雪,白得虚虚幻幻,冷得清清醒醒,那股皑皑不绝一仰难尽的气势,压得人呼吸困难,心寒眸酸。不过要领略“白云回望合,青露入看无”的境界,仍须来中国。台湾湿度很高,最饶云气氛题雨意迷离的情调。两度夜宿溪头,树香沁鼻,宵寒袭肘,枕着润碧湿翠苍苍交叠的山影和万缀都歇的俱寂,仙人一样睡去。山中一夜饱雨,次晨醒来,在旭日未升的原始幽静中,冲着隔夜的寒气,踏着满地的断柯折枝和仍在流泻的细股雨水,一径探入森林的秘密,曲曲弯弯,步上山去。溪头的山,树密雾浓,蓊郁的水气从谷底冉冉升起,时稠时稀,蒸腾多姿,幻化无定,只能从雾破云开的空处,窥见乍现即隐的一峰半堑,要纵览全貌,几乎是不可能的。至少上山两次,只能在白茫茫里和溪头诸峰玩捉迷藏的游戏。回到台北,世人问起,除了笑而不答心自问,故作神秘之外,实际的印象,也无非山在虚无之间罢了。云绦烟绕,山隐水迢的中国风景,由来予人宋画的韵味。那天下也许是赵家的天下,那山水却是米家的山水。而究竟,是米氏父子下笔像中国的山水,还是中国的山水上只像宋画,恐怕是谁也说不清楚了吧?
雨不但可嗅,可亲,更可以听。听听那冷雨。听雨,只要不是石破天惊的台风暴雨,在听觉上总是一种美感。大陆上的秋天,无论是疏雨滴梧桐,或是骤雨打荷叶,听去总有一点凄凉,凄清,凄楚,于今在岛上回味,则在凄楚之外,再笼上一层凄迷了,饶你多少豪情侠气,怕也经不起三番五次的风吹雨打。一打少年听雨,红烛昏沉。再打中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三打白头听雨的僧庐下,这更是亡宋之痛,一颗敏感心灵的一生:楼上,江上,庙里,用冷冷的雨珠子串成。十年前,他曾在一场摧心折骨的*雨中迷失了自己。雨,该是一滴湿漓漓的灵*,窗外在喊谁。
雨打在树上和瓦上,韵律都清脆可听。尤其是铿铿敲在屋瓦上,那古老的音乐,属于中国。王禹的*冈,破如椽的大竹为屋瓦。据说住在竹楼上面,急雨声如瀑布,密雪声比碎玉,而无论鼓琴,咏诗,下棋,投壶,共鸣的效果都特别好。这样岂不像住在竹和筒里面,任何细脆的声响,怕都会加倍夸大,反而令人耳朵过敏吧。
雨天的屋瓦,浮漾湿湿的流光,灰而温柔,迎光则微明,背光则幽黯,对于视觉,是一种低沉的安慰。至于雨敲在鳞鳞千瓣的瓦上,由远而近,轻轻重重轻轻,夹着一股股的细流沿瓦槽与屋檐潺潺泻下,各种敲击音与滑音密织成网,谁的千指百指在按摩耳轮。“下雨了”,温柔的灰美人来了,她冰冰的纤手在屋顶拂弄着无数的黑键啊灰键,把晌午一下子奏成了*昏。
在古老的大陆上,千屋万户是如此。二十多年前,初来这岛上,日式的瓦屋亦是如此。先是天黯了下来,城市像罩在一块巨幅的毛玻璃里,阴影在户内延长复加深。然后凉凉的水意弥漫在空间,风自每一个角落里旋起,感觉得到,每一个屋顶上呼吸沉重都覆着灰云。雨来了,最轻的敲打乐敲打这城市。苍茫的屋顶,远远近近,一张张敲过去,古老的琴,那细细密密的节奏,单调里自有一种柔婉与亲切,滴滴点点滴滴,似幻似真,若孩时在摇篮里,一曲耳熟的童谣摇摇欲睡,母亲吟哦鼻音与喉音。或是在江南的泽国水乡,一大筐绿油油的桑叶被啮于千百头蚕,细细琐琐屑屑,口器与口器咀咀嚼嚼。雨来了,雨来的时候瓦这幺说,一片瓦说千亿片瓦说,说轻轻地奏吧沉沉地弹,徐徐地叩吧挞挞地打,间间歇歇敲一个雨季,即兴演奏从惊蛰到清明,在零落的坟上冷冷奏挽歌,一片瓦吟千亿片瓦吟。
在旧式的古屋里听雨,听四月,霏霏不绝的*梅雨,朝夕不断,旬月绵延,湿黏黏的苔藓从石阶下一直侵到舌底,心底。到七月,听台风台雨在古屋顶上一夜盲奏,千层海底的热浪沸沸被狂风挟挟,掀翻整个太平洋只为向他的矮屋檐重重压下,整个海在他的蝎壳上哗哗泻过。不然便是雷雨夜,白烟一般的纱帐里听羯鼓一通又一通,滔天的暴雨滂滂沛沛扑来,强劲的电琵琶忐忐忑忑忐忐忑忑,弹动屋瓦的惊悸腾腾欲掀起。不然便是斜斜的西北雨斜斜刷在窗玻璃上,鞭在墙上打在阔大的芭蕉叶上,一阵寒潮泻过,秋意便弥湿旧式的庭院了。
在旧式的古屋里听雨,春雨绵绵听到秋雨潇潇,从少年听到中年,听听那冷雨。雨是一种单调而耐听的音乐是室内乐是室外乐,户内听听,户外听听,冷冷,那音乐。雨是一种回忆的音乐,听听那冷雨,回忆江南的雨下得满地是江湖下在桥上和船上,也下在四川在秧田和蛙塘,—下肥了嘉陵江下湿布谷咕咕的啼声,雨是潮潮润润的音乐下在渴望的唇上,舔舔那冷雨。
因为雨是最最原始的敲打乐从记忆的彼端敲起。瓦是最最低沉的乐器灰蒙蒙的温柔覆盖着听雨的人,瓦是音乐的雨伞撑起。但不久公寓的时代来临,台北你怎么一下子长高了,瓦的音乐竟成了绝响。千片万片的瓦翩翩,美丽的灰蝴蝶纷纷飞走,飞入历史的记忆。现在雨下下来下在水泥的屋顶和墙上,没有音韵的雨季。树也砍光了,那月桂,那枫树,柳树和擎天的巨椰,雨来的时候不再有丛叶嘈嘈切切,闪动湿湿的绿光迎接。鸟声减了啾啾,蛙声沉了咯咯,秋天的虫吟也减了唧唧。七十年代的台北不需要这些,一个乐队接一个乐队便遣散尽了。要听鸡叫,只有去诗经的韵里找。现在只剩下一张黑白片,黑白的默片。
正如马车的时代去后,三轮车的伕工也去了。曾经在雨夜,三轮车的油布篷挂起,送她回家的途中,篷里的世界小得多可爱,而且躲在警察的辖区以外,雨衣的口袋越大越好,盛得下他的一只手里握一只纤纤的手。台湾的雨季这么长,该有人发明一种宽宽的双人雨衣,一人分穿一只袖子此外的部分就不必分得太苛。而无论工业如何发达,一时似乎还废不了雨伞。只要雨不倾盆,风不横吹,撑一把伞在雨中仍不失古典的韵味。任雨点敲在黑布伞或是透明的塑胶伞上,将骨柄一旋,雨珠向四方喷溅,伞缘便旋成了一圈飞檐。跟女友共一把雨伞,该是一种美丽的合作吧。最好是初恋,有点兴奋,更有点不好意思,若即若离之间,雨不妨下大一点。真正初恋,恐怕是兴奋得不需要伞的,手牵手在雨中狂奔而去,把年轻的长发的肌肤交给漫天的淋淋漓漓,然后向对方的唇上颊上尝凉凉甜甜的雨水。不过那要非常年轻且激情,同时,也只能发生在法国的新潮片里吧。
大多数的雨伞想不会为约会张开。上班下班,上学放学,菜市来回的途中。现实的伞,灰色的星期三。握着雨伞。他听那冷雨打在伞上。索性更冷一些就好了,他想。索性把湿湿的灰雨冻成干干爽爽的白雨,六角形的结晶体在无风的空中回回旋旋地降下来。等须眉和肩头白尽时,伸手一拂就落了。二十五年,没有受故乡白雨的祝福,或许发上下一点白霜是一种变相的自我补偿吧。一位英雄,经得起多少次雨季?他的额头是水成岩削成还是火成岩?他的心底究竟有多厚的苔藓?厦门街的雨巷走了二十年与记忆等长,—座无瓦的公寓在巷底等他,一盏灯在楼上的雨窗子里,等他回去,向晚餐后的沉思冥想去整理青苔深深的记忆。
前尘隔海。古屋不再。听听那冷雨。
诗一样的江南郭津嵩
“我打江南走过,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
江南不是我的故乡,但我却来到了江南。
“孔雀东南飞”是一个恒久的过程。先是还操着“洛阳音”的东晋士大夫们,一直到宋代的“南渡”诗人,前赴后继。他们来,为的是江南的和平和富庶,但到后来,更多的人,是冲着江南的诗意而来。
有李白,他徘徊在六朝古迹和江南丘陵之间,尽管也还望着长安,最终却把生命留在了采石江边;有苏轼,他常常几个月不在任上,却总不能忘情于江南。
然后我也来了。虽然我是那样的渺小,但亦是这条路上的一个行人。
路,通向诗一样的江南。
在乌镇,我停步在立志书院的门前,那时昭明太子读书的地方。柴扉静静地锁着,却可以望见院子里的草木。这大概便是《游园不值》的意境吧。其实也并非“不值”,到乌镇来看一看水就够了。“河水清且涟漪”,涟漪仿佛诗行。
在苏州,我一直把笔和纸拿在手里。我要记——随处都是诗。沧浪亭上,“清风明月本无价,远山近水皆有情”;护城河边,“共知心似水,安见我非鱼?”最有意思的是在拙*园,听一位素不相识的老人讲那些楹联,辨认那些篆体写就的句子。
其实也不必行色匆匆。就在住处不远,就有让闺中钗裙“悔教夫婿觅封侯”的“陌上杨柳色”;柳下是池塘,“小荷才露尖尖角”;荷下,“鱼戏莲叶间”。
我就坐在池塘边读书。读白居易的“江南好”,读王维的“红豆生南国”,读得痴了,醉了……
一抬眼,已到了冬天。
柳不再那么绿了,荷也残了。“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我不禁也像陆游一样,起了风尘之叹:江南是这样的脆弱!
金陵的脂粉,西湖的歌舞,隔江的《后庭花》……我突然想到,江南的角色并不总那么完美。因为它太过娇柔和纤弱,就像她所养育的林妹妹一样,只教人怜爱,却着实经不起生命的考验。
多少楼台,都付烟雨中!
难怪鉴湖女侠要“四海为家”,难怪周恩来“大江歌罢掉头东”,也难怪那点醒我的陆游,期盼着“尚及清明可还家”。
江南总让人徘徊,生命却不能总是徘徊;西北边陲上“衡阳雁去无留意”,可过了寒冬,雁还是不肯留在衡阳。
我要把诗一样的江南永远留在记忆里,但我的理想,却在远方。
“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